祝陈勉摇摇头,一点口风都不露。随后将纸折起来,塞到莲花灯里,等到子时的鼓声一响,他在几人的目光下,趴在船头,将小船放到河面上,看它慢悠悠地飘向远方。
直到再也看不见,小孩才露出一个笑容来,拉着祝清和的衣裳说道:“阿爹,你看那盏灯飘走了,你刚才说了,只要放完灯了,就带我们去吃东西,现在赶紧去吧,我都饿了。”
“这孩子”祝清和无奈摇头,“你得问你阿姐,看看这里什么好吃,我们尝了回家去。”
祝陈愿回过神来,发现都到了云骑桥这里,她想了想,不是很确信地说:“我记得这里有家粉煎骨头,味道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卖?”
“上去看看。”
四人从船上下来,云骑桥哪怕到了子时,也有不少人在逛,并不冷清。
桥上早晚卖的东西都并不相同,早间烧饼、馒头、豆腐羹还有煎豆腐,一到晚间,卖血脏、鱼兜杂合粉、鸡签、炒兔的,从桥头摆到桥尾,那些卖果干的,只能离远些,都不敢敞开袋子,生怕油烟气熏得果干都不好卖。
而卖粉煎骨头的这家铺子,在桥中的位置,边上摆了几张小桌,到了这个时辰,人落座得不多,一家人围坐在小桌上,只等着旁边的大娘上菜。
老大娘干这行的手脚利索,从豆粉糊中捞出裹满粉衣的排骨,等到炉子上的油锅烧热,再挨个夹到油里,排骨上的面糊一碰到热油就往外冒,滋滋作响,热气盘旋在上空。
香气渐渐在油温和煎制中一点一点冒出来,排骨外头的面糊变得黄脆,一块块整齐地叠在瓷盘中,经由大娘的手放到小桌上来。
吃排骨,带骨头的东西,都适合直接上手啃食,祝陈愿拿了一块,粉煎骨头用的面糊是绿豆粉加了黄豆酱、花椒、葱末和酒,在油炸之下,有点咸香气。
在唇齿间撕咬,面糊带着骨头表皮进到嘴里,面衣焦脆还有股椒麻感,里头的表皮软而酥,而骨头的肉在表皮包裹下,味道嫩滑,口感多汁。
陈欢吃到一半的时候说道:“要不给阿怀也带一份?”
陈怀说自己身子不爽利,一早就睡下了,他们游船要到三更天,他熬不住,就没有一起过来。
“人家都睡下了,再把他叫起来也不好,更何况这得趁热吃才好,我们带回去就冷了。”
听完祝清和的话,陈欢也打消了心思,干脆埋头吃了起来。
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等到擦干嘴巴和手里的油,付了银钱才起身往回走。
难得一家人出来逛,今日祝程勉也不上学堂,索性就再逛会儿,一直到三更天的鼓声敲响,几人才回去。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在春末,谷雨的当天早上淅淅沥沥落了几点小雨,正好迎合了雨生百谷的含义。
哪怕三更天才睡下,天光大亮时,祝陈愿听见雨声睡不着,看窗外雨打屋檐上,她盘腿而坐,心里好似在打鼓,一下又一下捶打着。
她平生头一次不期待晚上,倒在被子上盯着床顶的花纹看,手指头绞在一起。
左思右想,翻来覆去,最后还是顶着凌乱的头发起来了。
在她梳妆打扮的时候,陈欢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套衣裳,放在祝陈愿的床上,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帮忙梳起头发来。
嘴里说道:“你今日穿这身,我拿你们之前从杭城带过来的料子做的。今日是勉哥儿的好日子,也是你的,可不兴蹙眉。你要是对含章或是之后要商量的事有什么不满,你跟阿娘说?”
祝陈愿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微微蹙起,她其实也没有不高兴,但也说不出来哪里高兴,疑惑地问陈欢。
“阿娘,你当日知道外祖父给你找了个夫婿的时候,哪怕这个人你只见过几面,还都不了解他的喜好,他的家境和性子,也是很欢喜的吗?”
她一直很别扭,欢喜一个人是一回事,可是她不喜欢盲婚哑嫁,总想着至少得再了解这个人一点,到足够了解,足够喜欢时,那嫁给他才是心甘情愿的。
陈欢帮她把头发梳顺,开始全部往后梳,手上动作不停,慢慢地说:“不高兴啊,我当时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呢,说他们都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我心里好长一段时间都很不高兴,还跑去偷看。后来也是相处着,时常能见到面,也就不排斥了。
岁岁,你也说了看见他心里是欢喜的,那只是不了解喜好,不知道私底下到底为人如何,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担忧。”
祝陈愿似懂非懂地点头,陈欢放下梳子,摸摸她的头,靠在她脸旁说道:“今日我们也不在家里做饭,免得到时候人家过来一身油烟味。我让你爹酒楼订了一桌宴席,只有晌午的了,那里有专门谈话的厢房,不用紧张,能成就成,不能成天底下那么多的好儿郎也不缺他一个是吧?你换衣服吧,我去外头等你。”
等陈欢出去,祝陈愿换好衣服,衣裙皆是浅石青色的,下群青白相间,上衣绣着白花,头上系有浅石绿的发带,看起来清丽动人,极清爽的装扮,正适合春日。
等到他们出门,外头雨已经停了。
因是换到了晌午吃饭,裴恒昭是祝清和去叫的,其余的人走过去的,等进了酒楼的彩楼欢门,说了厢名,跑堂引着他们到了厢房里。
当几人进去时,里面正在交谈的两人立马就不说话了,祝陈愿抬头瞟了一眼,今日的裴恒昭束发,身穿鸦青的衣袍,竹叶花纹,身姿端正,更衬得君子如玉。
陈欢一进来就端着笑,她转过头跟陈怀说道:“阿怀,你看今日是你表弟的生辰,不如你带着他去楼下转一圈,买点东西玩玩,等到午时再回来。”
陈怀了然,牵起祝陈勉的手说道:“来,反正饭菜还没有上桌,我带你去逛逛。”
等到两人出去,陈欢才关起门来,拉上呆站在那里的祝陈愿到两人对面坐下。
“含章,我们是走来的,脚程慢了一些,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陈欢暗自打量着,知道他并无任何不良的癖好后,属实是越看越满意。
裴恒昭连忙表示,“我和祝伯也是刚来这里,更何况再多等一会儿都是值得的。”
“那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也无需再说些其他的,阿怀想必也跟你透露过了,这件事,是伯母的不是,在这里先跟你陪个不是,不用紧张。”
陈欢笑着说完上面的话,话锋一转,“既然你今日肯来,心中也必定是有意的,前面的话也就无需再多赘述,不知含章你,对榜前约婿有何想法?你也知晓,伯母家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爱得如珠似宝,只想再多留她些时日,又瞧中了你一表人才,不肯错过,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我并无想法,一切全听伯母的。”
祝清和接话道:“哎,也并不能只听我们两个的,今日只是想先跟你商谈个大概,你还要回去问问家里人,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含章你先听伯父说完。
我也知晓你学识上佳,准备走殿试的路子,可你也要明白,榜前约婿的意思。你看大部分的人家,若是看好的女婿考不中,也就取消这门亲事,可我们家,不管到时候你考上或是考不上,都听由岁岁的,若是她想嫁,那就顺利成婚,若是后悔了,我们也得赔你,银钱或是旁的,随你开口。你看,是否再考虑一番?”
“伯父伯母,这件事情我一早思虑过,我,我对祝小娘子”裴恒昭哪怕在心里多次复述过,到这里看见人时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是真心想要求娶的,且我婚姻大事自己能做主,之前该说的,都已经寄信回去说明清楚。我也明白伯父伯母的一片良苦用心,若是到时高中,小娘子又不肯嫁我,我也不会蛮缠。
亦不会出去大肆宣扬此事,若是我们两个不成,小娘子照旧可以另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