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帝眼神变了变。
姜若说出来之后?反而没了最初的恐惧,声音都哽咽起?来,替顾淮安感到难受。
“徐嬷嬷一直同我说淮安的过去,说他不喜读书撺掇人去骑马围猎却从未落下功课,说他同人打架转头又和打架的人去喝酒,说他是四九城里最矜贵又风流的公子哥。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瞧过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我见到他时,他坐在轮椅上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数着天过日?子。就是去江南,也想过不活着回来。
就连我这么不聪明的人都看出来他不断在抉择中被放弃,他就不知道吗?他就不明白自己被孺慕的长辈、父亲、兄长,这些他原本以为最亲近的人不断放弃?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同我在一起?。”
“你放肆!”景丰帝暴喝一声,凸出的眼中多了几丝猩红。
“他是安王世子。”姜若不是傻子,很明白今日?太子那?么一出冲着谁去的,可没有一个人提及,都用顾淮安的忍让去粉饰太平。
她忽然想到那?一夜,他坐在她的对面,平静地同他说起?这些往事?。烛火在他优越的眉眼间落下光影,他的神情?有瞬间的茫然黯淡,最终又归于?平静,回到那?个冷静自持仿佛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安王世子。
他微微挑眉,不大在意地轻笑着说:“都过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真的都过去了吗?
没有的。
她侧过脸去,透过不断涌出的泪水,面前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小声喃喃自语道:“可他也是人啊,也会受伤,会难过的啊。”
089
景丰帝只感觉到胸腔中的血液在?冲撞, 眼前阵阵发昏,原本?站立的伟岸身姿都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他咬紧下颌,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一句话来, “是他告诉你的?”
姜若能明白这些事?, 显然是有人告知过, 说的就是顾淮安心中一直想但?是没有说出?来的话。
他对于?顾淮安的态度很是复杂。
在?诸位皇子当中,太子是储君, 是未来的皇帝,是他以?后的继承, 他对太子也倾尽所有去培养。可以?说太子就是他心尖尖上的肉, 是排在?所有人的前面。可若是抛开?这些因素,他私心是最喜欢顾淮安。
这个孩子的秉性同他极为相似,他时常能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所以?他在?顾淮安身上付出?的精力也不少,儋州、江南虽然危险,可若是凭着他的本?事?闯出?来, 那便是实打实的功绩,是日后傍身的资本?。
为了不影响太子的地位, 几位皇子他都曾出?手打压过,唯独是淮安是例外。他替他铺了一条人人可见的辉煌之路, 只要照着走就能看?见日后显赫的人生。所有人都可以?埋怨他, 但?是淮安不能。
人在?有些时候都是自私的,对于?自己曾经的付出?,哪怕是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楚。可是对于?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总是会在?时间的滤镜中不断美化,直到遗忘。
就比如现?在?的景丰帝, 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对顾淮安施过的恩,全然忘了在?自己心尖尖的太子对顾淮安出?手时, 选择了包庇。
他眼光晦涩,周身弥漫着一股嗜血的气息,又问了一遍,“他也怨恨朕?”
“他如何?去怨恨您呢。您忘了吗,我之前说我遇上世子爷的时候,他已经存了死志,安排好?身边人的出?路。”
姜若又哭又笑,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不解地问道:“他究竟有哪一点不好?呢,究竟什么程度您才?能稍稍对他有些怜悯?”
这些质问就像是一把小锤,锤在?景丰帝的天灵盖上,整个人的灵魂都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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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出?席了宴会,又在?偏厅中守了大半夜,原本?保养适宜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之下,显现?出?苍老和疲倦。浑浊的眼半阖着,将视线从面前的女子身上转移到病榻上,长久没回过神。
很久很久之后,姜若都快要怀疑面前的景丰帝站成?了一尊石像后,就看?见人终于?挪动了步子,沉默地朝着外面走去。
他头顶上那顶象征着尊贵身份的朝冠在?昏暗当中依旧闪烁刺目,却重得像是将他压垮,连带着他走出?去时背影都呈现?出?几分佝偻的状态。
姜若侧过身,将自己的脸贴在?男人冰凉的手背上。眼泪不断地往外面涌出?,然后顺着皮肤的微小缝隙,不断浸透到两个人紧握的双手当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顾淮安一直没有其他症状,天明之后姜若吊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就窝在?床边睡了过去。
可等到第二日天黑,他身上的温度开?始逐渐往上升,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火炉,那怕就在?旁边站着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陆院首稍微休息了一番,又被冯公公请了过来施针用药。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男人身上的温度都没有降下去。陆院首最后一次施针护住心脉时,自己的手都忍不住发抖,还是请了太医署另一位年轻些的太医来施针。
最后能不能活下去,那都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太医,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姜若开?口问。
“我再去开?一味药,太子今日送来了一根三百年的人参,但?愿能吊着一口气。”陆院首不敢去看?姜若,转身就走出?去。
写完了药方子之后,他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安王世子这次没能挺过去,他该要怎样才?能应对皇上的怒火?迁怒这种事?,皇家做的最为顺手了。
他叹了一口气,比任何?人都还要想安王世子活着。
也不只是陆太医,太子也不希望看?到顾淮安出?事?。安王今早离开?皇宫,去军营安排好?事?情之后折子回到宫里,一直在?偏厅守着。看?见他过来,安王也只是非常冷淡地打了招呼,再也没有说其他的。
这异常冷淡的态度让太子心里清楚,安王这是动了火气,就是父皇没说什么,也显然对他伤了顾淮安感到不满。
太子心里无比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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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的箭法?有数,不说百步穿杨,可隔着那么短的距离绝对不会对顾淮安造成?致命的伤害。就是一开?始他想的也只是教训教训人,让人受点伤就成?,要是能趁机伤了姜若或是肚子的孩子也成?。
可偏偏那一箭顾淮安没有躲过去,伤了心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有意而为之,压根就不会想到那一箭是顾淮安的算计。
他收敛心神,压下心中那些复杂的思绪,等着陆院首出?来。
顾淮安昏迷之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期,同聂怀玉他们偷溜出?去听评书,结果被路过的大学士看?见直接向他们的先生告状。
先生是一位老学究,没有立即惩戒他们,而是问起了昨日的功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