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个把月的时间, 施意卿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整张脸都是浮肿的。他才从疫区出来, 亲自处理了十来具尸体,在回来的路上?被一群拿着农具的民众堵住, 要求他给出一个说法来。
他能说什么呢?能说官场上?的博弈, 还?是能说世家的胁迫?他甚至连解药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
这落在普通民众眼里,就?是不作为,就?是惰政。一群人慷慨激昂, 同随行的官兵发生了冲突。
顾淮安带着侍卫将施意卿救出来时,他的额头鲜血汩汩, 整张老脸都被鲜血糊住,颓然一笑, “还?是老了啊,让世子看?笑话了。”
姜若站在旁边,恰好?看?见?大夫用镊子夹起他受伤的皮肤,用清水冲洗。光是站在旁边看?着,她都觉得自己额头像是跟着疼了起来。
可施意卿哪怕冷汗淋漓,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处理好?伤口之后?就?是坐着闭目休息一会?儿,继续出门奔走,准备召集商户将手中的存粮放出来。
傍晚时,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回到衙门,丝毫没有形象地直接瘫坐在台阶上?,陷入到沉默当中。
姜若将留好?的饭菜递给,小声唤了句“大人?”
施意卿半天才回过?神来,露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姜姑娘,今日可好??”
姜若完全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会?跳转到这里,应了声“今日很好?。”
施意卿“哦”了一声,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白饭,机械般地吞咽着,周身气压低了下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这个小老头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久,皱巴巴裹着在身上?,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被汗污粘在一起,风都吹不动,同她才到扬州见?到的那个华衣锦服的施大人几乎是两个人。
等?到了晚上?,姜若终于?知道施大人为什么如此的反常。
“现在城中余粮不足,就?是算上?刚运来的,缺口都很大。几家都给了消息,透露出那点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你好?我好?。”
顾淮安否决,“这不可能。”
“世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总不能说一直不治好?,扬州城就?这样一直封着吧。这城内不止是世家,还?有许许多多普通人,他们长了一张嘴都要吃饭。”
施意卿也不想?说太多,今日拦路的人当中就?有位妇人带着孩子给他跪下,低声啜泣哀求。她的丈夫死在瘟疫中,她甚至没有见?上?一面就?等?来一捧骨灰,要完全承担起两个孩子的养育。
怀孕的妇人跪下给他磕头,“小的什么地方都不去,小的就?是要将芸薹收回来。小的一家没什么收入,就?指着这么一季粮食,小的给您磕头了。”
那瞬间施意卿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连日这样的情况不少发生,再加上?这段时间看?见?太多太多死人,他也有些抵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扬州城隐田隐户的危害,也不是不知道世家把持田地两头通吃,更加清楚若是赢了扬州百姓能减免许多负担。
“再这样下去,就?算疫病被扼杀,他们也没有多少活路。”
什么好?处不好?处,就?全都是一场空谈。
顾淮安沉默很长时间,轮廓分明的脸隐匿在黑暗当中,凤眼微微垂下遮住眼中化不开的墨色。敞开的窗户中有长风吹来,将他的头发和衣角全都吹了起来。发丝飞扬中,他的身形依旧沉稳如青山。
十指相抵放置在桌前,他最终开口,“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解决。”
“至多三日,三日若是还?未平定,我便回去同几家商议,怎么解决。”
得到想?要的结果,施意卿脸上?也丝毫没有笑意,反倒更想?直接哭出来。他眼角的沟壑全都是湿意,喃喃自语,安慰顾淮安也是在安慰自己,“世子,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这样已经是最好?了。”
顾淮安只是听?着,并没有直接反驳。
这次的谈话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顾淮安这边还?没有动作,王家那边先?高兴得庆祝起来。
“还?是广陵太过?小心了,我瞧着这一次瘟疫,他们就?应付得够呛,最后?还?不是要低头。”王家二爷颇为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美美喝了一口,“今日衙门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他们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这几日施意卿也熬不住求助商户。只是他也不仔细想?想?,没有我们点头,这扬州城内谁人敢将一粒粮食卖出去。”
“还?是稳上?一点,广陵离开之前还?在说,来的这位是个狠角色。”王家大爷身姿板正,提及道:“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天下到底还?是姓顾的天下,疫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得很。等?衙门那边来人商议,该怎么给就?怎么给,不在乎这些东西。”
“我瞧着你们都是被京城那边吓破胆了,京城那边什么意图旁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吗?就?指着我们在江南卖命,供养他们娘两个。”
王家二爷往起一站,声音当中多了几分愤怒,振臂而呼:“可谁做了皇帝,我们不还?是颍川王氏?”
他越想?是越不甘心,王氏的产业遍布的大江南北,涉足成千个产业,族中子弟出息,文?人政客不少。说句大不敬的话,先?祖平定江山时,如果没有王家人力?物力?的支持,哪里还?有现在的大周!结果顾家人坐稳江山之后?,首先?要将他们这些人先?踢出局。
“狡兔死,走狗烹,我算是看?明白了。既然他们顾家费劲心思想?要除去我们,那就?走着瞧瞧若是我们这些世家费心费力?替他们经营江南,都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慎言!”
“慎言什么?”王家二爷弯下腰,一掌撑在桌面上?,俯视自己的兄长,“难道你真?的甘心?难道你真?的以为京城王氏得利之后?会?回过?头来帮扶我们?”
“大哥,别太傻了。等?新帝继位,我们王家只要还?拥有现在的权势和地位,照样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真?是绝好?的机会?,来的两个人就?是毛头小子jsg。若是我们轻易妥协,这不就?是和京城说我们能让人随意拿捏么。”
在王家二爷的不断劝说下,王家大爷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那你想?怎么做?”
“坐地起价!”
王家大爷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
江南虽有不少世家,可本家在扬州的只有王萧两家,其余留在江南的要么是得力?管事要么就?是族中准备接触这一块的子弟。他们虽然能做到一些主,可这种大事拿不定主意,本家那边又太远消息传送不及时,所以全都盯着王家这边怎么做。
见?王家将运粮的船只停泊在港口,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这批粮食的去路。
王家二爷妹妹等?着衙门的人过?来谈判,结果等?来的是自己差点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厮。
“老爷!老爷!不好?了!官府带着人将我们的粮食给劫了!”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动,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情况?”
“今日天不亮,我们正准备将粮食运下来,突然冲出来一批将士将我们围了起来,说这是萧家供出来的粮食,要抄走?”
“谢司军?”
“不是,是湖州的赵家军,今日约有万把人抵进扬州,现在外面都是迅街的将士。”
“日他大爷,都疯了不成!”王家二爷目眦欲裂,狠狠踹倒面前的小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