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摇摇头,说自己要带喝醉的小朋友回家,还笑得阳光灿烂的。要不是脸色惨白满脸冷汗,真会让人以为他屁事都没有。

眼下这位乘客嘴角一扬唇角一弯,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笑容,小司机差点被他一口大白牙闪瞎了眼。

“不行,他是我的宝贝,”沈堪舆趁顾言笙人事不省,皮劲儿又上来了,“你瞅这细皮嫩肉身娇体贵的,万一摔着了可不好。”

司机叹了口气:“您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不瞒你说,我其实是故意装给他看的,我最近惹他不高兴了,想装个样子撒撒娇讨讨好,没想到他真的醉得这么死,眼皮都没动一下……”沈堪舆碎碎念地说了一堆,忽然发现司机的表情已经有些尴尬。

他好像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总是自言自语就能说上一整天,现在逮到个愿意回应他的人,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都没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谁愿意听陌生人家长里短的破事啊。

“对不起啊,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的,”沈堪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说了很多话,喉咙干燥生疼,声音比刚才哑了很多,但是他不敢咳嗽,一咳嗽胃就痛得像要爆开一样,就继续扯着这么个破嗓子道,“谢谢您关心,那我不耽误您做生意了,我带他回家啦。”

他微微侧过脸,对趴在他肩膀上的顾言笙哄孩子似的道:“阿笙,我们回家咯。”

可能是他太瘦,背上全是骨头,顾言笙被硌得不舒服,在他身上不安分地辗转着。

“哎哎哎,干嘛呢,乖一点,甜甜都比你听话。”沈堪舆怕他滑下去,赶紧颠了一下把人颠上来,胃里跟着又是一紧,揪扯着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喘息着捱了会疼,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汗,怕待会糊进眼睛里看不到路。

他走得很慢,于是就争分夺秒地和完全没意识的顾言笙说起了话。

说一些他醒着的时候,他不能也不敢跟他说的话。

“阿笙,你说爱情的力量多伟大啊,我刚刚在车上疼得都坐不住了,结果一背着你,又觉得什么毛病都没有了,你是什么神奇的止痛药啊?”

“你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好不好,胃会坏掉的,胃疼特别难受。而且啊,阿桐他人那么瘦,身体也不好,你也不忍心让他背着你回家对不对?以后不可以再多喝了,要听话。”

“也不知道阿桐以后能不能把你照顾好,你又挑食又浅眠,吃不好睡不好的。”沈堪舆发愁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把阿笙交给谁照顾,他都不放心,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他照顾得很好。

可是也没有什么机会弥补了,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照顾他了。

“没关系,你别怕,我都跟甜甜说好了,以后她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只能是爹地,她长大了会照顾你的,一定会是你的贴心小棉袄。”

“到时候你们开心地过着小日子,会不会……把我忘了啊?能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

疼得没力气了。

再这么多话,可能就背不稳他的阿笙了。

他想说,能不能不要把他忘得太干净,虽然他知道想起讨厌的人会让人很难受。他希望他有空的话,隔个三五年到他坟头,不用说话,也不用烧纸钱,只要给他放几朵野花几株野草,让他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没空的话,也没有关系。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他那么多时光,蹉跎了那么多岁月,死后总不能再死乞白赖了吧。

可是不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好。

他知道,他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如此招人厌烦,死了之后也会很快被所有人遗忘,可能连坟头都不会有,但他还是希望顾言笙能记得他,能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沈堪舆的人特别特别爱他。

阿笙啊,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辈子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

下辈子不喜欢我也可以,只要不这么讨厌我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不被你讨厌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感觉。那些不被你讨厌的人,每天看着这么好看的你对他们笑,听着这么温柔的你跟他们说话,一定开心坏了吧。

真的,很想知道那种感觉。

所以我想我应该要,早一点去下辈子等你。

第十四章

沈堪舆把顾言笙背回家,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替他脱掉了鞋袜和西装外套,摘了领带皮带,又把他的衬衫解了几粒扣子。

本来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一一些,但解到第三颗扣子,沈堪舆差点喷鼻血。

这是什么神仙胸肌,肤若凝脂雪白通透,因为喝了酒透着淡淡的桃粉色,摸起来是玉一样细腻滑润的手感,咬一口应该也是清甜可口的桃子味吧。

沈堪舆心跳如雷地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往下解扣子,扯过被子来帮顾言笙盖好,手忙脚乱地跑到洗手间泼了自己一脸冷水,冷静了一小会儿,又浸了条温毛巾出来,给顾言笙擦脸擦脖子。

做完这一切,他在床边直起腰来,一直都是闷闷钝痛的胃突然狠狠绞,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毫无预兆地剪断了他身体里残破不堪的电线,灭掉了他所有的光,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疼得很厉害,却是一声也喊不出来。

眼前的黑幕迅速倾覆,沈堪舆怕自己倒在顾言笙身上把他砸伤,咬牙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都砸到了些什么东西,脑海里和耳朵边都是轰隆隆的巨响。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地上摔了一跤,而是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过了很久很久,巨响声消散后,他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散架般的剧痛,让他昏又昏不过去,醒又醒不来。

他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地上,疼得时不时抽搐一下,直到他听见顾言笙微弱喊起了苏桐的名字,像是被噩梦纠缠。

他的阿笙在做噩梦。

意识到这一点,他咳嗽一声,攥紧拳头用指甲狠狠扎着手心的肉,感觉到力气重新在身体里凝聚,视线也渐渐清晰,他撑着地板,慢慢地爬了起来,趴在顾言笙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哑声安抚道:“阿笙,我是阿桐,我没事的,你别怕。”

“阿桐.....或许是疼痛让沈堪舆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顾言笙仍旧蹙着眉头含着苏桐,并未安静下来。

“我在,我没事,”虽然知道顾言笙看不见,沈堪舆仍旧努力地学着像苏桐一样温柔的笑,抬起手轻缓地给他顺着胸口,像哄甜甜睡觉一样哄他,“ 阿笙乖乖睡觉啊,睡醒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们去大理。

我们去下雪的北方。

我们去有海的小岛。

我们去能看到银河的高山。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这些地方,我一直都想陪你去,只是怕你不开心,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你乖乖睡觉,我一定会让阿桐陪你一起去的,我已经帮你们存了足够的钱,也做好了很全面的攻略,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