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柳吃力地张开嘴，一字一顿说道：“妾身要说的是哥哥和妹妹的故事……名门望族的小姐养在深闺，从未出过远门，也没见过骁勇的男儿。直到十五岁那年，她的哥哥游学归来，及冠的年纪，长得俊秀威武……”
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萧妃的脸色就变了，狞笑着高高在上的假面碎开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几乎要将她整张脸吞噬！
妩柳自顾自说了下去，“风雨交加的夜晚，名门小姐圈养了多年的鸟儿从未关好的笼子里飞了出去。那是她养了多年的鹦鹉，颜色特别，能念唱词……大雨的夜晚，府邸中灯火通明，所有下人提着气死风灯，在瓢泼大雨里只为了找到那只鹦鹉……最后发现那只鹦鹉在树上，下人叠罗汉想要爬上去，谁也抓不到它。”
“但后来那只鹦鹉还是被抓回来了，是个少年，他一跃而起灵活地爬上了树。捉住了那只鹦鹉，亲手送回了她的手里……”
“他淋着大雨，浑身湿透了，温和的嗓音叫她妹妹。这一声妹妹，叩开了名门小姐十五年的幽闭心扉……”
知道萧凤鸾和萧毅的事情之后，妩柳曾花过不少心思去打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打听了这么一桩事。
不过逃走的不是萧凤鸾的鹦鹉，而是萧凤鸾饲养的西域毒蛇，下人没有一个敢为她捉回来的。除了萧毅！
萧毅真正不信萧，而姓肖，是萧氏旁支寄养来充当萧家嫡子的孩子。
但身份上，依旧是萧凤鸾的堂哥！在萧凤鸾十五岁那年，萧毅进入萧家深院与她相遇。
“都出去！”萧凤鸾锦衣包裹下的身躯不停的在颤抖，甚至抖得比忍痛的妩柳更加厉害，她是在害怕，惊恐不安地盯着妩柳。
几个被萧凤鸾带来对付妩柳的婢女不敢停留，她们想不通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怎么会引得萧凤鸾这样害怕。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萧凤鸾指着她，眼瞳里深深藏着恐惧，那戴着玛瑙指套的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发抖。
她猛地俯下身子，揪住妩柳的头发，瞪大的眼睛似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谁都不知道……连他都不知道！你不是人！你是鬼是不是？所以你死而复生回来报复我了对不对？”
十五豆蔻，她是丞相府中的嫡出长女，含着金汤匙出生。十五年花团锦簇的日子，却无比的平庸。
她日日能喝道最上等的燕窝，能在丞相府偌大的园子里邀请全皇城的名门闺秀赏花游乐。
她能随意奚落任何人，处置任何人，那些贵女穿着苏州的蜀锦新绸却依旧要对她马首是瞻。十年如一日，一日如十年。
所以，她养了西域的毒蛇。名门闺秀应该养鸳鸯瞳的波斯猫，或许是讨人喜的八哥。可她就是喜欢养毒蛇，只是为了看那些人害怕的样子，看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怯懦可笑。
直到她十五岁寿宴那一天，贺寿的叔伯带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服料子穿得一般，深沉的暗蓝色，站在人堆里也木愣愣的，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也不懂上前拜见她，说上几句贺寿的好话。萧凤鸾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鄙夷，少年发觉后反而朝着她温和一笑，极是包容。
即使是这样，萧凤鸾仍是对他不屑一顾。这天晚上，她的蛇不见了，那条蛇是五步必死的毒蛇，丞相府中全部乱了套。
就连一直宠爱她的父亲也对她发了脾气，责怪她驯养这样古怪剧毒的东西。
王府中所有的下人找了一夜，终于在树荫下发现了那条毒蛇，可没有人敢上前将那条蛇用命抓回来。
只有他走了出来，动作利落地扣住蛇的七寸，捏住蛇头后交到了萧凤鸾的面前。
“妹妹，给你。小心别被它咬到。”
妹妹？好稀奇陌生的称呼，王府里的人叫她小姐，外面的人也叫她萧大小姐，爹爹偶尔会叫她凤鸾。只有这个少年，敢称呼她为妹妹！
萧凤鸾没有接过毒蛇，而是甩了他一耳光，“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穷亲戚，也配这么叫我？”
父亲气得要训斥她，少年转过脸，没有羞恼愤懑，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温柔地唤了她一声，“鸾儿……”
第八十三章：织锦往事（一）
那一声鸾儿，像醉人微醺的风沉入心底，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暖。又似绣娘纤手织出的红锦，一道道缠了下去，将萧凤鸾的一生都与这个叫萧毅的少年缠在了一起。
是她胆大妄为，先一步生出了引诱之心。
那些不可触碰的理法又算得了什么？她萧凤鸾自出生起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萧毅！
相比她的大胆无畏，萧毅是害怕的，萧毅比她长了两岁，知道若是他和萧凤鸾逾越了雷池将会面临什么！
亲族唾弃，乱棍杖毙，连死也不配葬入祖坟之中。
可萧凤鸾的明艳，她的狂妄矜傲，全部像是毒，一点点渗入了他的骨子里。明知是要命的鸠毒却忍不住沉沦追逐。
又过了三年，萧凤鸾出嫁了，那时的她还是完璧之身，心却早已丢了。
沈玉琛俊美无瑕，人若白璧，挑不出丝毫瑕疵，是整个皇城贵女眼中最完美的情郎。她们想嫁他，哪怕是成为他的妾，可沈玉琛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上没有过停留。
两家联姻，当嫁宸王的只有萧凤鸾，她是府中嫡长女身份最为高贵。那一天是沈玉琛亲自来下聘，银紫色的朝服没有来得及换下，修挑的身影从玉鞍马上跨下，穿花拂影走入沈家花厅下了聘礼，脸上无喜也无忧。金乌落下最后一道余光照亮了他纯金的发冠，也照亮了他半张精心雕琢般的侧颜。
萧凤鸾躲在屏风后面带着自己贴身丫鬟来偷看，她看清了沈玉琛，才知世上真有陌上玉人。她的萧毅不过是块勉强入眼的泥，而他是皓云朗月。
她这样拙劣的偷看很快就被沈玉琛发现了，沈玉琛没有点破，清幽的深瞳聚起笑意，像是喜欢她的顽劣。后来萧凤鸾才知道这一笑，是猎人预先布置好的陷阱，只等着她跳下。
这桩婚事，萧凤鸾答应了，没有犹豫。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人，只有那道隽秀逸远的影子。萧毅不甘，在萧凤鸾成亲的前一夜醉醺醺冲入了她的房间，“鸾儿，跟我走！我带你远走高飞，别嫁给他！”
满屋的婢女吓坏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大小姐会和她的堂哥有了首尾！
“今晚的事，你们谁敢说出去，我就将你们的丢给阿红吃个干净。”萧凤鸾目光冷厉地扫过，不过十八年华，冷酷的手腕，阴狠的心地已叫人害怕。
阿红就是她养得那条毒蛇，黑底红纹，三年的时间长到了手腕粗细。
那一夜又发生了什么呢？夜风还是寻常的夜风，只是更大一些，扯落下乱花纷飞。
萧毅用力捏住她的胳膊，似要将她整个人捏碎。他这样懦弱的缩头乌龟怎么敢？平日里，只要有外人在，萧毅甚至不敢将目光投落在她的身上。
萧凤鸾盯着他这双漆黑无比的眸，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忽然，想到了那个人，那个穿着银紫色华服，一笑风华的人，他的眼波澜不惊，哪怕是笑也如淙淙流水透着点莫测的凉意。绝不像是萧毅，会露出这样可笑惹人讨厌的愤怒。
萧凤鸾看着这张脸，讽刺地勾起朱唇。她不止是嘲笑萧毅，她也是在嘲笑自己，三年有意无意地引诱，一直得不到的郎君不过是块鸡肋，还没入口品尝就变得无趣无味了。
她爱萧毅吗？自然是不爱的！
这只是她消遣流光年华的禁忌游戏，她从不在意会毁掉谁，哪怕是毁掉她自己。站在梧桐枝头的凤凰恣意惯了，不会晓得跌入泥土是什么滋味，兴许还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