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骊山,道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
马车驶过,颠得人头脑发昏,浑身酸痛。
月芙与妹妹月蓉同车,两人在车中垫了好几层褥子,才终于没那么难受。
这是姊妹两个自那一场寿宴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单独待在一起。
月蓉没太多异样,只是与过去相比,沉默了不少。
“阿蓉,能来骊山,你不高兴吗?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想来看看建在山上的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
月芙笑着问妹妹,还顺手递了一小碟毕罗给她。
月蓉接过毕罗,拾起一枚送入口中,点头道:“高兴,怎会不高兴?阿姊,我只是太累了,山路崎岖,我本就不爱坐车,现下实在有些头晕。”
“原来如此。”月芙点点头,温声道,“晚些时候到了,你好好休息。这次过来,父亲和母亲可还对你‘寄予厚望’呢。”
这份“厚望”,自然是指和赵恒的婚事。
月蓉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她连来一趟骊山的路程都觉劳累难忍,还如何能跟着八王去更远的地方?
上次的宫宴上,她也看出来了,八王和太子、公主,乃至圣人的关系都有些疏远,这样一来,留在京城的可能便更小了。
原本,她那日听到母亲和咸宜公主的话,心中隐隐有些希望,万一真的成事,她的婚事,兴许能重新考量一番,最好,换个长安的世家郎君。再不济,求公主说服八王留在长安也好。
如今却不能了。
“还不一定呢,阿娘只是太担心了些。”
月芙看出了妹妹的不情愿,心中了然。
“是啊,一切都还不一定呢。”她淡淡地回应,看似并无不过随口的一句,心里却已有了个念头。
32. 商议 她清楚自己的样貌。
温泉宫依骊山山势而建, 亭台楼馆,高低错落,廊庑横桥, 连绵不断, 温热的汤泉在山间流淌而过, 一片云遮雾绕。
沈家的居所在山脚处,近外围宫城的地方。比起长安宽敞的府宅,自然显得狭小,不过, 能有幸随驾,已是不易, 他们也不会计较太多。
沈士槐是光禄寺丞,负责宫廷饮馔,来了温泉行宫,王公贵族们的日常宴饮多了许多, 他也跟着日日忙碌起来。
因人人都已知晓, 是八王安排了沈家的随驾, 因此, 看在八王的面子上, 也有那么一两场宴会邀了沈家人过去。
月蓉终于渐渐开心起来,换上新做的鲜亮衣裙和珠钗首饰, 日日同年纪相仿的女郎和郎君玩在一处。
月芙注意到, 她似乎同一位出身宗室, 名叫赵仁初的年轻郎君走得有些近, 有一次宴席上,还见到他们两个独自坐在食案边,说说笑笑。
秦夫人起初并不在意, 直到听闻八王就要归来,圣人请薛贵妃代自己替八王办一次接风宴,遍邀同来的年轻男女,这才有些坐不住。
往年赵恒一去就是一两年,每次回来,也不见办过接风宴,这次才不过离京半个多月,却要由薛贵妃操持宴席,明眼人都知道,这分明是要给赵恒相看小娘子的。
秦夫人这才觉得心急起来,单独唤了女儿到屋里说话。
也不知母女两个到底说了什么,月芙只看见妹妹从屋里出来时,满脸的不情愿,秦夫人也目含愠怒,大约是起了分歧。
不过,接风宴的前夜,月蓉到底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乖乖准备好第二日的衣饰,还特意唤仆从到山上接了汤泉水来,仔细地沐浴了一番。
月芙却没有可以准备鲜亮的衣裙。
素秋替她找来适合宴席的橘色蜀锦诃子裙时,她笑着摇头,点了点箱笼里另一件朴素的淡青色襦裙:“将这一身拿去熏一熏吧,明日穿。”
素秋取出那身连绣纹也极少的衣裙,迟疑道:“娘子,明日人多,这一身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明日的接风宴可是为了让年轻男女们互相相看的,定个个打扮得光鲜美丽,如二娘,便是心中不愿,出于爱美的天性,也不肯输别人半分。
月芙笑了笑,摇头:“不会,就是素净才好。”
以她的身份,不过是个陪衬,没必要刻意打扮。
况且,她清楚自己的样貌,美固然是美的,可若要引人心旌摇曳,怜惜呵护,自然要柔弱些。
……
入夜时分,赵恒方带着苏仁方赶到骊山,骑马行过崎岖的山路,进入宫城内围,拜见圣上。
都知他二人今日会到,飞霜殿中,除了赵义显外,太子赵怀悯和尚书令王玄治也在,一见二人进来,纷纷笑着相迎,让不必多礼。
赵义显咳了两声,亲自起身,拉着苏仁方坐下,笑道:“许久不见,阿兄还是像过去一样,英武不凡,倒不像朕,已然老啦!”
“不敢不敢,圣上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心系百姓之安乐。臣不过偶尔舞刀弄枪,胸无丘壑,这才心宽体胖。”苏仁方自谦,又向一旁的赵怀悯和王玄治拱手。
赵义显摆手:“哪里,朕如今已将大半政务都交给太子处置了,哪还称得上‘日理万机’?说起来,这些年,阿兄可不但是留在军中,还替朕养着八郎呢,这孩子,如今能这么好,多亏了阿兄你啊。”
王玄治亦道:“是啊,想当初,八郎被送往西域时,才不过这么点大,”他用两只手掌比了个手势,“比大郎出身时,要弱小许多,让圣上心疼不已,好在,上苍庇佑,八郎如今已长得一表人才了。”
苏仁方连说几个“托陛下鸿福”,还不等再自谦,赵义显却忽然道:“提起西域,朕方才正要同太子和王相公说起呢,到底由何人来接替曾钰徽的位置。”
都护府司马乃是大都护和副都护的左膀右臂,曾钰徽被革后,暂由底下的一名姓刘的参军暂时兼任。
“是,臣以为,不妨就提拔这一位刘参军为司马,他在西域已有七年,熟悉都护府的事务,又已兼任数月,未出差错,足见其能够胜任。”
赵怀悯先一步表态,立刻得到王玄治的支持。
赵恒和苏仁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那位刘参军是秦武吉的旧部,自然也是东宫的人。
“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赵义显看一眼太子,点头肯定,却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忽然转向另一边的赵恒,“八郎,你也在西域待过多年,此事,你是怎么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