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1)

月芙本不打算久留,略用过餐食,又亲自给英王妃敬过酒后,便提前告罪离席。

英王妃不敢强留,连忙跟着起身,亲自将人送至庭外。

她是长辈,月芙不敢劳动,遂停下脚步,笑着冲她行了个礼,道:“伯母是长辈,又是今日的寿星,快不必送我,否则,我要羞愧难当了。”

英王妃喝多了酒,红光满面,双手将她扶起来,也不过分客气:“我知道了,就送到这儿,看着你上马车再回去,这样可好?”

正说着,下人已将马车驾至阶下,掀开车帘,取下杌子。

月芙在素秋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掀着车帘又与英王妃等人道别,直到驶出王府,上了来时的街道方罢。

来时拥挤不堪的街道,此刻倒是空了不少,莫名显出几分繁华暂休的落寞滋味。

“娘子,咱们回去还得要两刻的时候,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这是初春时节,天气晴好,容易犯困,素秋想着月芙方才喝了两杯酒,便问了一句。

月芙的确被马车的摇晃搅得犯困,正要掀开马车上备的薄毯,却忽然感到马车行进的速度放缓,直至完全停下。

车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娘子,咱们的去路被人拦住了,奴看,那好像是邱大相公。”

月芙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由着素秋掀开车帘。

前方不到十丈的地方,邱思邝方从马上下来,迈着稳健的步子朝这边行近。在他的身后,还有二十余名身穿胡服,脚蹬皮靴的壮汉,瞧装束,竟是羽林卫的侍卫们。

“王妃殿下,”邱思邝在马车边站定,略一拱手,沉声道,“眼下可是要回王府?”

月芙点头答:“正是,才给英王妃祝完寿,正要回府,却不想遇见邱大相公。”她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的羽林卫侍卫瞥去,“邱大相公特意候在此处,可是有话要交代?”

邱思邝见她半点没有诧异的样子,显然早料到会有人趁着她今日出府的工夫打别的主义,面上不禁闪过笑意。

大约性格使然,他虽是苏仁方生前多年的挚友,与其年岁相当,却没有那样和善慈祥的模样,就连笑起来,也有一种严肃深沉之气。

“交代自称不上,臣不过替圣上办事,请王妃殿下入太极宫一趟,拜见圣上罢了。”

月芙到这时才微微皱眉。

不必问,她也能猜到,皇帝趁这时召见她,必然与赵恒有关。

有邱思邝亲自来请,她倒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只是她本以为他此来,只是想让她回去说服赵恒,却不想其中还隔着皇帝。

天子召见,自不能耽误。

她派一名随行的仆从回府知会赵恒一声,随即从容地命车夫跟着邱思邝往太极宫的方向行去。

十个月余,再入太极宫,她的心境又有了几分变化。

巍巍宫墙中,广阔的天地被一道又一道门分割开,在大好的初春时光里显得压抑而沉闷。

里面住的是赵恒的血缘至亲,也是无情伤害过他的人。不知怎的,被内侍引往甘露殿的路上,月芙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服的情绪,好似想替赵恒道一句不公。

这样想着,行到甘露殿外时,她的脊背忍不住挺直。

守在殿外的人进去通禀后,很快将她引入殿中。

这座帝王起居室之殿,月芙只在嫁给赵恒后入宫拜见长辈时,来过一次。

时隔大半年,原本敞亮通透的大殿被层层帷幔遮蔽,空气中萦绕着浓烈的药味,显得沉闷不已,当初还显得和气温厚的皇帝赵义显,此刻也像变了个人似的,瘦脱了相,已是冬日,仍裹着厚重的冬衣,仿佛一个脆弱却固执的老者。

不过,到底当了多年的天子,即便虚弱不堪,依旧有种难以忽视的威仪。

月芙敛下眼眸,一丝不苟地行礼,既未显出半分不敬,亦不奴颜谄媚、畏首畏尾。

“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赵义显坐在榻上,冷冷地俯视着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沉声命令:“去,到廊檐下跪着。”

87. 骑虎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天边的日头虽足, 可到底才初春,风中透着料峭的寒。

甘露殿外,廊檐下的地面光洁平整, 月芙走得稳稳当当, 在光影投下的界线边挺着上半身, 端正跪好。

殿中还烧着地龙,隔着衣物初触地面时,尚能感到若有似无的暖意。可不过片刻,那阵暖意就渐渐散了, 只剩下冷硬的触感。

冷意顺着膝下层叠的布料透进来,一点点侵入皮肉,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她跪在日头底下,身上却一点点发寒。

甘露殿的门敞着,赵义显坐在榻上, 三面被围屏围着, 一重重阴影打下来, 恰遮住他上半张脸, 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唯有下半张脸上,虚白干燥的唇瓣紧紧抿着, 两边耷拉下来, 透着森严的气息。

“你可知, 朕为何要罚你?”

虚弱却威严的声音从殿门中传来, 明明离得很近,却好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不用他说,月芙也自觉能猜到。左不过是皇帝不愿主动理会赵恒, 便借着她这个儿媳来敲打一番罢了。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便是没有道理,也要罚便罚,儿媳不敢擅揣圣意。”

面对天子的责罚,她没有不紧张惧怕的道理。但因心底的那份不平,又让她涨了几分气势,皇帝既这样说,她就偏不问。

果然,赵义显被她堵住下文,本就耷拉的唇角越发向下撇,呼吸也跟着沉了些,顿了片刻,才冷笑一声,道:“朕从前只以为你温顺柔善,是个没脾气的性子,今日看,原来也伶牙俐齿。也是朕疏忽了,若只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如你父亲一般,又哪里能入八郎的眼?”

他一气说了好几句话,喘得有些厉害,缓了两口气,才哼一声,继续道:“你说得不错,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什么天意?朕的心意,便是天意!”

看来,是外面的那些关于“受命于天”、“天生异象”的传言已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说起来,这实在是件荒唐的事。

历来伴着奇谈异闻出世的,多是名垂青史的皇帝,他们都有改朝换代、开疆拓土的功劳,又或是中兴之主。而那些奇谈异闻,也多于他们践祚之后,方得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