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变了脸色,纷纷求饶。
李景绰说:“自去领军杖。”
自时疫爆发,城中就变得死气沉沉,屋舍都空了大半。
李景绰走过一幢幢屋子,抬腿进去时,顾百忧正替苏沉昭探了探脉,眉头锁得紧,一见李景绰,当即道:“李将军,你先出去罢。”
李景绰脚步顿了顿,看着床上脸色烧得通红的苏沉昭,道:“先生,沉昭如何了?”
顾百忧自入上阳州以来,一直忙于城中时疫,昼夜难眠,整个人都苍老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睛却仍是奕奕有神。顾百忧道:“高烧不退。”
李景绰听见那四个字就是心头一震,低声说:“真是时疫?”
顾百忧沉吟道:“今日暂且难定,时疫伊始只有高热,后期才会伤及肺腑,呕血,肢体溃烂。若是今夜烧退了,那便无忧。”
李景绰沉默片刻,道:“沉昭会没事的。”
他这话说得太坚定,顾百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景绰说,“先生,今夜我守着沉昭吧,您已经累了一整日了,若再不休息,只怕您也要病倒了。”
顾百忧到底上了年纪,外头又还有许多比苏沉昭病情更重的病人,不能耽搁,他叮嘱了李景绰一些要紧的事宜,末了,还是说:“你也小心些。”
李景绰笑笑,说:“是,我知道的。”
顾百忧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屋中又静了下来,李景绰挽起袖子,拧着帕子将苏沉昭额头的湿巾换了下来,又掖了掖他身上的被褥,才在床边坐了下来。李景绰安静地看着苏沉昭,苏沉昭睡得不安稳,皱着眉毛, 嘴巴也闭得紧,一副难受得不行的样子。
李景绰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脑中想起这些时日见过的染病之人,心脏都抽紧,缓慢而迟滞的泛着疼。
李景绰叫了声,“沉昭。”
李景绰自认是个惜命贪生的,在那一瞬间,却完全将疫病忘了,只有面前这个人。
李景绰陡然发现,他远比自己想的要喜欢苏沉昭。李景绰想,让苏沉昭好起来吧,他要是好起来――李景绰想,他就当真豁出命去死守着这上阳州满城百姓,去他的顾全大局,他李景绰陪着共进退,同生死。
李景绰照顾了苏沉昭一宿,临到天将明的时候,苏沉昭终于退了烧,李景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腿都有些软。
李景绰盯着苏沉昭看了会儿,笑了,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苏沉昭的腮帮子,“可吓死我了。”
苏沉昭昏昏沉沉的,自无应答。
他醒时,外头已经大亮了,苏沉昭一偏头,就看见身边躺了个人,是李景绰。
苏沉昭睁大眼睛,堪堪一动,李景绰就敏锐地坐直了身,如一把出鞘青锋,凛冽逼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想起什么,又猛地去看苏沉昭,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四目相对。
李景绰周身的防备都消去了,忙问苏沉昭,说:“感觉怎么样?”
苏沉昭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李景绰翻身下床倒了杯水喂给苏沉昭,待他缓了缓,才听见他说:“渴,头痛。”
李景绰评价道:“还好还好,烧了一夜没有将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烧坏。”
苏沉昭眨了眨眼睛,说:“我发烧了?”
没等李景绰说话,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感受了一下,点头道,“是得了风寒。李景绰被他这后知后觉的样子气笑了,“还小神医呢,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就敢往病人堆里扎,是嫌命长还是蠢。”一说起这个,李景绰就心有余悸,忍不住多数落了他两句,“万一当真是时疫怎么办?”
苏沉昭不高兴听,可想起李景绰睡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竟福至心灵,慢吞吞地问李景绰,“你不怕我当真是时疫?”
李景绰一顿,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沉,装模作样道:“我掐指算过了,时疫不兴找小神医这样的傻子。”
苏沉昭:“……”
“李景绰,你怎么这么讨厌!”
李景绰哈哈大笑。
8
到底是天不亡上阳州,顾百忧通宵达旦,到底是找出了救治之法。
城中百姓无不喜极而泣,欢喜至极。
笼罩在上阳州的阴云慢慢散去,初秋之时,城中屋宇街道间渐渐有人欢声笑语,重又焕发出生机。
苏沉昭拿笔蘸了蘸墨,将这上阳城的时疫一一记入竹简。这是顾百忧的习惯,行医路上遇上疑难杂症,抑或少见的病人就会记入在册,留予后人,至今已经有满满的一书架。
这是历代神医一脉的心血。
“你们要走?”苏沉昭和李景绰坐在街边的馄饨摊,二人面前都摆了一大碗馄饨。
苏沉昭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含糊地嗯了声,说:“师父说,这里不需要我们了,我们要走了。”
李景绰看着苏沉昭,苏沉昭无知无觉地扒着碗里的馄饨,还满足地吸溜了一口汤,丝毫不见半点留恋,没心没肺地让李景绰牙痒痒。
李景绰说:“这么急做什么,城中百姓都还未痊愈。”
苏沉昭道:“只要好好休养,按时服药就好了,诊断的法子师父已经交给了别的大夫,他们会看的。”
李景绰看着苏沉昭,苏沉昭吃得快,碗里剩下最后一个馄饨,正要舀入口中。李景绰直接拿瓷白勺子截了过去,当着苏沉昭的面一口就吃了。
苏沉昭睁大眼睛,看着李景绰,又看了眼他还剩了大半碗的馄饨,不高兴,“你……你抢,抢我吃的,干……干嘛!”
李景绰学他说话,“不……不干嘛。”
苏沉昭眼睛睁得更大了,他眼睛圆溜溜的,像只恼怒的松鼠,“你,你好烦!”
李景绰笑盈盈道:“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