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是去了定州?”
阿多图两眼稍稍一眯:“不错。”
“大王去了疫区,我是他的贴身女婢,大人可否将我送到王的身边?”
“江娘子莫让在下为难。”阿多图睨着江念,转口道,“疫区险境,江娘子就算去了,不仅不能起到帮衬的作用,说不定还会带累大王,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男人话语冰冷,声音若是再大一点,更像斥讽。
阿多图难忘大王在看到衡炀被攻时,震诧间惊慌的模样,那个时候他隐隐觉得,迟早有一日这个梁女会害了他们的王。
江念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名亲卫首领,可他说得没错,她去了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好回了西殿。
呼延吉走前许她用正殿中一切器物,自然包括那个温泉池子。
掌灯时分,江念洗罢身子从沐室出来,穿过露天泉台,走向里间的寝屋,将寝屋里的高烛重新换过一遍,然后走到矮几边,跪坐下,用火箸将嵌入几案上的茶炉挑开,再将里面的银炭拨了拨,重新煮一壶茶。
待煮茶之际,她的一双眼落到对面的书架上,遂敛裙起身,也不穿鞋,就那么赤足走了过去。
女人抬起臂膀,莹润的指尖从那些书脊上划过,最后停在那本绿皮书上,她将它取出,捧着坐回矮几边,给自己沏了一杯温茶。
翻开书的第一页。
这一页的字看着有些稚嫩。
“到梁国的第一日,十分背运,碰上了拐子,几要变成囚奴,不知兄长知晓后会不会取笑我,呜呼哀哉!堂堂夷越二皇子卖身为奴……”
接着是很大一片留白,再往后,只有一句。
“江家女面容舒美,心性娴静良善,年纪与兄长相当,兄可娶之。”
江念见了,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好你个呼延吉,原来一开始打得这个主意。
第一页的文字并不多,她往后翻,一页页细细看去,“扑哧”一声笑了,皆是一些小的生活日常,却很有意思,此时的字迹已是有模有样,例如这一段:
“某日,兵部吴大郎当街纵马,忽坐骑暴泄如注,马腹雷鸣,衬裤胶附马鞍,不能下马,秽物横流沾衣。市井小儿皆拊掌曰:‘此非汗血宝马,乃粪溺畜生也!’吴大郎挥鞭大骂,满街恶秽熏天,观者塞途,嗟乎!德行有亏则四体受困,岂非天理昭彰耶?”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此泻药实乃厉害,店老板诚不我欺。”
江念肘着桌案,笑得眉弯眼弯,那吴大郎是兵部侍郎家的,比呼延吉年长几岁,却也差不了多少,曾带头欺辱呼延吉,还有一个户部家的田二郎,亦是嚣张顽劣的性子,两人不止一次故意刁难呼延吉,不过后来三人反倒做起了朋友。
这件事她当时亦有耳闻,在京都传闹了好久,吴大郎一度出不了府门。
那时她还奇怪,怎的就那般巧,畜生腹泻,偏偏吴大郎的衬裤就胶附在马鞍上了。
江念再往后翻,便有些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僵得不上不下,脸色亦有些难看。
“江家女郎姿性娇蛮,头脑愚蠢至极,自以为是,每日珠翠满头,金玉加身,走起路来叮当响,不禁让人想到她的那条长毛狗儿,蹦蹦哒哒间,脖子上挂的摇铃便叮叮当当。”
又一页……
“每有创痕,我便寻到她面前,尤喜观她嗔叱豪阀子弟之态,我唤她阿姐,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受用,我便利用这一点,让她替我撑腰,啧啧如此憨直,谁家若聘此蠢妇,岂不无妄之灾?”
江念看着,气得舌尖冰凉,指尖发颤,仰头喝下一杯热茶,缓了缓,又往后翻去……
中间又插了许多日常琐事,她拿指从那些字上划过,从段落中找寻自己的痕迹,找到了,这里!
“江家女脾性虽蛮,却也有可取之处,譬如,容貌娇美,还有……待日后再补,故我给她予以雅号‘花孔雀’,同我夷越孔雀苑的雀儿一样,孤高自许又目下无尘,蠢笨若斯,世之罕见。”
再一段……
“彼以为我倾心于她,荒唐至极!这般空有皮囊、毫无德行之女,小王岂会中意?为我所用罢了。”
江念看后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茶也喝不下了,好……好你个呼延吉,好你个扮猪吃虎,合着这么些年我才是那个冤大头!
可笑的是,她还自认为她是他多年以来的求而不得,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他在做戏,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啪”的一声,女人将绿皮书合上,不敢再往下看,生怕自己血冲脑门,伏地不起。
她本想着给他写一封书信,嘘问寒温,现下不想了,一点也不想了。
江念将绿皮书还回书架,又将炉子灭了,最后回隔间躺下,辗转到好晚方睡,夜里梦魇,一直含糊不清地叫骂。
……
王庭东殿……
华丽宽大的屏风后,雾气氤氲,一阵水声哗啦,几个宫婢依次进入,响起窸窣的穿衣之声。
过了一会儿,朵氏在宫婢的环簇下出来,一头卷发被水湿过后同黑发无异,纤长浓密的眼睫比往常更加动人。
女人侧躺于椅榻,任宫婢用暖炉为她烘干湿发。
莱拉摆了摆手,周边的宫侍俱领意退下。
“大妃,已安排妥当了。”莱拉上前拿起小暖炉。
朵氏懒懒地“嗯”了一声:“不会出错罢?”
“大妃安心,万无一失。”
朵氏闭上眼,缓缓说道:“此次大王匆匆离庭,不知是何原因。”
“婢子打听了,说是定州那边发了疫灾。”
朵氏听罢,睁眼,双眸染上郁愁:“大王何苦自己去,指派一大臣去也是一样。”
莱拉宽慰道:“这次大王离庭,一时半会儿不得回,可不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