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虽不懂病理,却大概能猜到红珠的病多半是那伤口引发的,哪怕宫医现在来,也无力回天。

“好,好,阿念,你帮我找个最好的宫医来。”红珠反捉住江念的手,“我不是怕死,你们知道我不怕死的,真的,就是我还不能死,阿妹还等着我的钱用哩。”

江念看向一旁的阿星和阿月,两人暗暗叹了一口气。

红珠的烧正在渐渐褪去,身上不那么烫了,精神慢慢回转过来。

“你们听,听到没有?”女人嘴角带笑。

“听什么?”三人相互看了看。

“有人在唱歌,好像阿妹的声音,她唱歌给我听呢。”说罢,女人哼唱起来,烧过后的声音,格外磁性,又轻又柔,像是沙漠里被风吹拂的金沙。

小小的曲调,轻飘飘,飘到了枝头的月亮上。

江念喉头梗得难受,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阿月受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阿星扑倒在红珠身上,屋里好像还荡着小小的曲音。

再没有灼人的体温,只剩下渐凉的余热。

天边露出一点点蟹壳青,院门开了,红珠的床榻空了,上面还残有褶痕。

红珠的离开,最伤心的还属阿星,阿星性子淘气,红珠年龄最大,老大姐一样,不时关照提点她,而阿星又很会逗红珠开心。

后来,阿星告诉江念,红珠家里还有一个小妹,才十岁,父母在时,全靠红珠的月俸养活一家人,后来父母没了,妹妹只能寄养到别家,红珠干脆把月钱都给了那家人,自己分文不留。

江念这才明白,为何红珠进内廷那么早,却在浣洗院一直不得离开。

原是她把钱都寄了出去,自己没钱打点,只能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

红珠的死,像是一粒落入江念心湖的石子,看似悄无声息,却掀起了她心里的大浪,她不能这样下去了……

第19章

江念将自己的月钱匀出大头,阿星和阿月因有家人要养,平摊小头,每月凑够钱数,仍是寄给那户人家。

江念曾说要把红珠带出浣洗院,终是没能兑现,一个鲜活的生命,前一天还笑笑闹闹的,无缘无故地就没了,没有一点道理。

一个生来弱疾的大妃,有了神医的救治,身体日渐康复,而一个健康的宫婢,只因一层皮外伤,被感染,失了性命。

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浣洗婢,没人会在意,却给了江念很大的震动,这种震动是无声的,它泛起的涟漪一层一层地往外扩,再也无法平静……

……

一直以来,江念很少碰见呼延吉。

她上值时,他比她起得早,先去前面的静心房,所谓静心房,是君王私下处理政务之所。五更天后,他再从静心房去往大殿,而大殿则是君王同大臣议事的地方,晨钟一响,官员整肃,朝会开始。

这一点上,诸国大差不差。

当天她若不守夜,日落便可收班,回下人房中歇息,通常这个时候,呼延吉仍未归殿,因她不是贴身侍婢,守夜之时,多半会猫在班房里,眯上小半夜,所以他几时归来的,江念也不知。

可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夜,江念因心中窝了事,并未立刻睡去,夜间的思绪像是被月色洗过一般,清晰且寒郁。

原本只要活着即可,现下又多了许多盼念,它们随着红珠的逝去,开始沸腾和热愤。

她不要做低下的奴隶,不要谁都能来踩她一脚,不要因为小病而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要重新站到高处,她要锦衣加身,她要珠翠满头,她要找寻阿弟!她要报仇!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仇敌,一个也别想跑。

那人的身影再次从脑中显现,呼延吉,她在王庭认识的唯一一个手握权柄,可搅动乾坤之人。

然而,他的权利,如今的她没办法调用。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摆弄的质奴儿,更不会将自己的尊严碎在地面,只为见她一见。再也不是那个额上汩冒着血,浸染了半边眉眼,当她走到他面前,他却怕吓到她,慌张低下头的少年。

原本爱意有多真,恨意便有多深。可江念忧惧的是,她只怕连呼延吉的恨都激不起来。

女人从衾被中掏出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一手抚上脸颊,她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就是这张皮,这张脸,可再美、再艳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本就年长他五岁,如今的她二十有五,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而他才二十,对男子来说,正值好年华、好青春。

一想到此,江念越发不自信起来。

他对她应该还是在意的罢,不然怎会知道她受了三十板子?女人将手塞到枕下,这个姿势,让她舒服一点。

想要再次夺得他的注意,就要丢掉过往的娇持和自以为是,别将自己当回事,抛除一切,使出浑身解数绊住他。

次日,天还未亮,江念在妆台前对镜自照,还好,腮颊上的疮痕淡化得七七八八了。

“阿念,你动作还不快些,迟了又受责罚。”阿星窝在被中催促道,今日她不当值,不用起早。

“不打紧,来得及。”江念看向一边整衣的阿月,笑着招了招手,“我上次见你拿了一盒粉,可否借来一用?”

“在左边的小抽屉里,你自拿罢。”阿月说道。

江念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花鸟纹的描漆圆盒,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天还未大亮,天际线隐隐透出一丝微光,仿佛是夜的边缘被轻轻撕开了一道口子,窗纱上浸映着淡淡的青蓝,屋里点着烛火,光线泛黄且朦胧。

阿月理好衣衫和被褥,执灯走了过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敷粉?”

江念不好袒露自己的小心思,只说:“我……我试试看这粉效果好不好,若是好,下次也让出宫的侍奴替我捎一盒。”

“好用着呢,你搽着看看。”阿月笑道,干脆坐到江念身边,“来,我替你搽。”

江念依言把脸递过去,阿月拿起棉扑蘸取香粉,往她脸上扑了几下,然后点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