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无言,直到踏入书房关紧门后,雁亭示意他坐在黑色真皮沙发的对面。雁亭慢慢沏出两杯冒着白烟的茶,并将其中一杯递给雁眠云。
雁亭自顾自地喝两口茶水后,便对上雁眠云不安的目光,严肃询问道:“你什么时候转的专业?”
这冷不丁的一句,让雁眠云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磕磕巴巴地如实回答:“……就在两周前。”
“为什么不跟我说?”雁亭立刻追问。
“抱歉。”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起初学金融就是雁亭的指示,如果他真的把转专业的事情告知予对方,那么得到的回应绝对是否定。
雁亭搁置手中的茶杯,目光锐利几分,“你明知道将来我会把家族产业转交到你的手上,你难道想气死我么?”
雁眠云被震慑得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他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但在不知不觉间他竟脱口而出,“可以把产业交给哥哥,他一定管理的比我好……他也比我优秀。”
“胡闹!”雁亭厉声呵斥道。雁眠云被吓得身体颤抖几下。只听对方继续沉声说:“雁松尘一个野种,他没有资格得到这些东西,你明白么?而我一直以来都是让他尽心辅佐你,等待你成器的那天,可没想到你现在反而变得比以前还要窝囊,这是跟谁学的?你死去的母亲?”
此话一出,“母亲”二字让雁眠云的大脑瞬间紧绷,他的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雁亭,“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雁松尘是野种?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没有管好下半身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把产业交到我的手上,可我一年到头也没有见过你几次,你更没有教过我什么,难道你觉得光是凭学校教东西的就足够管理几家公司?你究竟在痴心妄想什么况且你根本就不配提我的母亲,如果当初不是你再三犹豫,她也不会死在病床上!”
他握紧发抖的双手,作势起身摔门离开,但在他触及门把手的刹那,雁亭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现在要去见他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雁眠云推开门刚走没两步,书房内又传来雁亭的警告声,“我不拦着你,但雁松尘身上出的事情迟早会牵连到你,雁氏不足以为那背后的势力抗衡,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就离他远点,等风声降下去再另寻。”
他对雁亭的警告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走出家门,让孙管家把他送去医院。
在行车的路上,气氛异常凝重,雁眠云仿佛快要窒息过去。而坐在主驾驶的人似是察觉出他的异常,对方叹息几下说:“小少爷,其实你们刚刚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几句……但是小少爷,董事长真的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埋怨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三十年前我就跟在董事长身边,他为人不差,只是有时候无法控制情绪,会说出伤人的话,其实你母亲当年去世的事情跟任何人也没有关系我至今也不会忘记董事长看着你母亲的那个眼神。”
随着孙管家的讲述,雁眠云仿佛真的看见当初在病房里的画面。
那时候雁眠云刚满六岁,家中的经济状况不稳定,再加之雁亭为给秦阮香治病找人借过不少钱,也因此得罪过不少人。
但秦阮香的脑癌恶化速度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开颅手术让秦阮香身心疲惫,千万倍的痛苦宁她无法忍受。
直到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雁亭已经连续五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他就守在秦阮香的床边,心疼地望向眉眼紧皱的人。
他刚为秦阮香揉开眉眼,对方便缓缓转醒,其眼尾含着泪水,“雁亭,放弃吧……即便我这次手术成功……也活不长的。”
“我怎么可能放弃你,你是小眠云的妈妈,也是我的妻子,我没有义务放弃。”雁亭的手有些发抖,“我会尽快把钱交给医院,等我”
秦阮香哽咽着摇头,“可是我太痛了……不想永远都被困在这里。
“雁亭,小眠云喜欢物理,他将来想当一个科学家……你把这些钱都拿给他用,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是他的妈妈,倘若他能得偿所愿,我也会为他高兴……我不想让他成为一个时刻都要为钱发愁的孩子……他至少不能像我们一样,他有更广阔、更美好的人生……你把我放弃掉……好不好?”
雁亭此刻如坠冰窟,他凝望着病床前的愛人,心如刀割,如果他能更努力一点,说不定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你……真的想清楚了?”雁亭握住秦阮香的手,抵在唇上吻住,泪水早已浸湿眼眶,“我绝对尊重你的意愿,阿阮。”
“我早就想清楚了,我不想拖累你们……我愛你们。”
听到这里,雁眠云的心底有股强烈的愧疚感正不断折磨他,他抓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抬眼看向前方的孙管家,“……既然他这么愛我的母亲,那他当初为何还要跟别的女人”一时之间,他欲言又止。
“大少爷的出生完全是意外。”孙管家认真解释道:“在董事长年轻的时候,有个住在烟花地的女子追求过他,也许那个女人是鬼迷心窍,居然往董事长的酒杯里面下药,一夜过后,那个女人顺利怀上董事长的孩子,但经过董事长的警告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后来那个女人的生活潦倒,同时还要拖着大少爷长大,后来她愛子心切,迫不得已找上门把大少爷独自留在家门口,然后她一个人离开,至今也没有下落……有人说她是自作自受早就死在街头巷尾,也有人说她此后嫁进了有钱人家。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天比一天严重,最后还是董事长出面才勉强压下的。”
雁眠云听后许久也没有出声,等他们快要到医院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出声询问:“既然这些都不是他的错……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他为什么要隐瞒我。”
“董事长一生都在奔波,即便是孩提时代,也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去愛一个人,更没有人告诉他,有误会就要及时解开。”孙管家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所以小少爷,你从小到大的拧巴,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第47章 去英国。
雁眠云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无情揪住, 令他无法呼吸。比起做错事,他更怕说错话,何况雁亭还是他的至亲, 愧疚和负罪感死死压在他的心底, 让他一度消沉。
车窗外的林立高楼如残影转瞬即逝,五分钟后孙管家停下车辆,侧身提醒还未回神的人, “小少爷,该下车了,这次我就不进去了,董事长已经开放你照顾大少爷的权限, 你直接进去便是,想呆多久都可以。”
“……嗯。”雁眠云的回应极为沉闷, 他别开发红的眼眶, 抖着手打开车门, 一步一步朝雁松尘的病房走去。
他推开病房门的刹那, 映入眼帘的就是雁松尘独坐在病床边, 窗外映进来的光辉洒在对方的长发上, 仿佛与这个世界分割开。雁松尘半垂眼帘,转头跟雁眠云对视,随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朝他招手, “宝贝儿, 快坐过来。”
他走过去扶着对方往上靠,又帮其掖好被角, 说出口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哥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雁松尘抬手抹掉他眼尾含着的泪水,旋即轻声回应道:“感觉不错,倒是你,是不是在来之前偷偷哭过?”
“嗯……”雁眠云没有分毫遮掩。
雁松尘慢慢坐直身体,温柔地抚摸雁眠云的发顶,“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我……刚刚跟爸爸吵过架,是我不清醒无理取闹了,过错都在我……没有体谅他……”说到这里雁眠云的眼泪已经滑过眼眶,掉在雁松尘的手臂上。
雁松尘忙不迭伸手抱住他,“父亲一直都是这样,但这不怪你,你们两个的隔阂是日积月累下来的,需要慢慢解开,不急于这一时。”
彼时雁眠云已经啜泣到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静静伏在对方的肩头,目光偶然落在雁松尘脖颈的纱布上,脑海中回忆起之前未问出的问题,他不紧不慢地松开对方,敛起表情认真发问:“……哥哥,你为什么会突然躺在医院?你在伦敦到底经历过什么?”
雁松尘长舒口气,语气平淡,“最近伦敦不太平,发生恐怖袭击是常有的事,以至于我在商务谈判的时候,就被突然袭击,最后还是父亲放心不下我,才破例让我搁置手头的案子,回国接受治疗。”
“那你还走吗?”雁眠云的眼神里尽是恳求,他似乎真的很害怕失去雁松尘。
病房里的氛围越来越沉寂,无论雁松尘选择缄默多久,他都愿意耐心等待一个答复,可越是这样,积攒的不安就越是躁动。
正当雁眠云以为自己的心理准备已经非常充足时,但没想到雁松尘接下来的话让他的表情彻底失控“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我去处理,我明天下午就会飞回伦敦。”
他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他想努力克制内心的冲动,不让自己说出后悔的话。可他现在完全做不到不挽留对方,“为什么?哥哥,你其实可以让别人替你去,如果实在不行……我去给爸爸说,我陪你去。”
“这件事谁都可以出面,唯独你不行。”雁松尘的温柔表情瞬间被严肃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