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杨家,白氏就会想到从前总压她一头的杨氏,故而有些不愉。可纵然她再不愿意夸赞杨家,也不得不承认杨家确实富贵滔天。
容钰听到这个名字,白晓蓉暗暗攥紧了帕子,也想到容钰在府中的吃穿用度是何等奢靡无度。
“姑母说的是,那自然是好的。”
而且看容钰的样貌,便也知晓杨家人长得定然周正俊俏。白晓蓉悄悄红了脸,姑母可跟她说了,连当大官的姑丈都夸杨淮瑾的学问好,此次下场十有八九能高中,若她嫁进杨家,日后不仅富贵有,荣华也是有的,指不定能当个官家娘子。
白氏轻瞥白晓蓉一眼,见她侧脸秀丽温婉,心中也冷哼,任那杨氏再如何高傲威风,如今也是黄土一抔,她生的儿子又残又病,也比不得自己的玥儿半分。等日后侄女嫁进杨家,拿捏住那个杨淮瑾,杨家的富贵还不手到擒来。
姑侄俩都怀揣自己的小心思,做着美梦,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马夫在外面喊,“夫人,有人拦轿。”
白氏眉头一拧,指使身旁的侍女,“出去看看。”
侍女掀开帘子走下去,好半晌没回话。白氏不耐地问,“是谁拦轿,哑巴了不是?”
不一会儿,侍女惶恐的声音传进来,“夫、夫人,是三、三公子。”
白氏瞪大眼睛,神色难以置信,“他怎会在这儿?”
再看一眼身侧,白晓蓉已经吓得脸都白了,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姑母,容钰怎么会来?”
白氏心头升起一丝不安,对白晓蓉道:“你在车里坐着,我下去看看。”
白晓蓉巴不得不见那个恶魔,忙不迭点头,“姑母当心。”
外头的容钰见这个姑侄俩磨磨蹭蹭,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一般,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白氏下了车,手搭在侍女胳膊上,昂首挺胸维持着她官家夫人的派头。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容钰,见他浑身病气,神色恹恹,心头安定不少。
“三哥儿不是在养病吗,可是身体大好了?”白氏状似关心地问。
容钰淡淡道:“托白夫人的福,还能活几年。”
白氏板起脸,做出长辈固有的嗔怪,“三哥儿这是哪儿的丧气话,好叫人伤心。赶明儿我得了空,便去镇国寺为你祈福,定要求了菩萨保你平平安安。”
容钰垂着眉眼,摩挲了一下颈上戴着的玉牌,“白夫人既有此心,又何至于等到明天,依我看今日有空,不如今日去吧。”
白氏语气一噎,被小辈当众颐气指使有些端不住,但她很快稳住神色,笑了一声,“今日是你父亲让我过来探望一下那两个孩子,他们兄弟二人对京都不熟悉,恐水土不服,读书又艰苦,怎么说也是你表哥,你父亲担心着呢。这不是我特意炖了汤,又请酒楼的大师傅做了些扬州的吃食点心,给他们好好补补。”
白氏打着容修永的旗号,话里话外都是身为长辈的良苦用心,十分冠冕堂皇,可惜容钰不吃这套。
“噢,那白小姐也是父亲让来的?”容钰掀了掀眼皮,语调不高但足以让马车里的人听见,“白小姐,多日不见,怎么不下车?”
马车没有动静,容钰便道:“看来是要我亲自请你下来了。”
他自然是不能亲自去请的,但这话一出口,马车里的人就再也坐不住。白晓蓉慢腾腾下了车,站在容钰面前,低着脑袋,怯生生喊了句,“钰表哥。”
白晓蓉年方二八,穿一身葱白的交领长裙,外面套一件浅绿的对襟褙子,身形纤细,眉目略施粉黛,确实是一副清水芙蓉般的纯洁柔弱。
简直和白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小姐这句表哥我当不起,咱们没什么关系,不过”
容钰往后靠了一下,神色倦懒,轻笑一声,“不过白小姐要是想嫁人了,我倒是可以去白家提亲。”
白晓蓉被容钰的笑容晃了一下,下一刻却浑身颤抖。
杨氏刚去世的那两年,姑母被扶为正妻,她便往容府去得便勤了一些,不知怎的招惹了容钰,亲身领教了这个魔鬼的手段,好几次差点丧命毁容。
她比别人都更了解在这张如花般昳丽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个阴毒乖戾的恶魔。
她几乎是用惊惧的眼神看向白氏,恳求姑母能为她说点什么。
白氏一听容钰的话,怒气顿时上涌,但好歹在是在外面,她吸了吸气,端出长辈的架子,不赞同道:“三哥儿,话可不能乱讲,蓉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开得起你这种玩笑!”
容钰平静地看着白氏虚伪的假面,忽然就觉得厌烦,他细长的手指撑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虚与委蛇的耐心,简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白小姐既然在乎清誉,就不该来这里。我表哥还要准备考试,没有时间见你们,也不会喝你的汤,请回。”
容钰缩在厚厚的狐皮大氅里,一张脸只有巴掌大,白得几乎透明,苍白的面容上嵌着一双阴郁的眼睛,周身被羸弱的病气笼罩,透着浓浓的倦怠与无力。
他的语气也轻,杂糅在春日料峭的寒风里,却像一个大耳刮子一般扇在二人脸上,让她们不堪的心思无处遁形。
白晓蓉脸上顿时血色全无,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体摇摇欲坠。
白氏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了,面皮涨红,咬着牙道:“容钰!蓉儿只是来帮我提东西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让你父亲听见了,定要狠狠责罚你。”
容钰眼皮都没动一下,淡淡垂着,“白夫人,我今日说的话还算客气,下次我再找你,父亲怕是不顶用,你便去求菩萨吧。”
说罢,容钰便让墨书推着他往胡同里走。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容钰咳了起来,眼尾染上一抹水红,在苍白的面颊上格外明显。
墨书赶紧上前拍拍他的后背,担心道:“哥儿,是不是着凉了?”
容钰摆摆手,偏头瞥了身后一眼。
他殷红的眼尾上翘出一个锋利的弧度,浅色的瞳仁如同无机质的琉璃,不包含任何情绪,将白氏想要上前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阴冷的寒意爬上白氏后背,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般可怕。她吞了下口水,又惊又怒地看着容钰离去的背影,忽觉一阵心悸,似乎要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姜齐之前随蔡舒一起进过容府,担心被白氏认出来,只好躲在一旁。见容钰进了胡同,他才从墙上跳下来,凑到容钰跟前嘘寒问暖。
“世子妃,没着凉吧,要不咱们回府吧,府里暖和。”
容钰睨他一眼,姜齐笑得有点僵硬,天知道他看见容钰对白晓蓉提亲的时候,他有多么想一头撞在墙上,直接晕死过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