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让元景帝疑心更重。仔细想想,燕明煊堂堂皇子,当初为何执意要娶还只是个庶女的容清雪,还对她百般呵护,几年来即便无子也不曾纳妾。成亲之后又与岳丈一家极为亲密,与容玥更是形影不离。
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又在密谋这什么?此次下扬州,真如燕明煊所说,只是为了给他准备寿礼吗?那盐场一案又是真是假,燕明煊当真胆大包天,敢私占盐场?
元景帝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笼罩一层晦暗的阴翳。
太子又道:“只是流言到底对三弟不利,若是传久了,群臣和百姓都会对三弟有所诟病。如今扬州又频频事发,无论是时疫还是其他,都不能坐以待毙。否则朝廷也会动荡不安。”
元景帝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太子,“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太子抿唇,“儿臣愚见,认为该找一个能让百姓信服的人亲自到扬州赈灾治理,让百姓沐浴天子的恩泽,看到朝廷的决心,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元景帝目光晦涩地看着太子,沉默了许久,徐徐开口,“那朕便让你来当这个钦差,亲自下扬州治理时疫,并且彻查扬州官场牵连的几个案子,你可敢去?”
太子知道这是元景帝在试探他,元景帝想要看看他对待手足的态度,抑或是测试他的野心。可无论他怎样做,都不会让元景帝真正满意。
但这实打实的政绩,却是太子需要的。
殿内的丹香越发浓郁,太子以拳掩唇轻咳两声,“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尽心,是儿臣的职责,儿臣定不辱命。”
翌日,太子再次称病,东宫闭门谢客。而在没有惊动外界的情况下,太子带了几个人悄悄下了扬州。
半月的路程,太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七日后终于抵达扬州。
墨书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容钰内心的震耳欲聋的哭喊
燕明煊最近十分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然不出他所料,隔日便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
皇帝派了钦差下扬州,身份不明。
燕明煊一下子有点慌了,元景帝这样做,定是疑心他。可谁又能得到元景帝的信任呢,这个钦差究竟是谁?
燕明煊左思右想,越是猜测越是暴躁,他派出手底下能用上的所有人,清理一切有可能暴露他秘密的证据。
而他本人,则是亲自去了一趟府衙。
彼时宋梓谦正伏案办公,时疫和暴乱让他忙得不可开交,案几上的折子高得甚至遮住了他的脸。
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眼底的青灰和苍白的面色都昭示着他的疲惫。
有关三皇子和临虞公主所为所为的罪证到了收尾阶段。
托容钰的福,这个来自京都的玉面修罗搅混水是真的有一手,把公主府炸了个底朝天竟然还有本事全身而退,至今没让三皇子抓到证据。
街上的斗乱和那些荒谬却恰好戳中三皇子痛点的传言,想必和容钰也脱不了干系。而三皇子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终于有些自乱阵脚。
宋梓谦不敢有丝毫懈怠,趁此喘息的机会,一边搜集罪证,一边抓捕审讯那些牵扯的官员。若能早一日将三皇子和临虞这两个毒瘤抓起来,扬州便也能早一日恢复太平。
可眼下的时疫也同样让宋梓谦头疼不已,百姓一个接一个死去,昔日繁华热闹的扬州城,如今变得人间炼狱一般,到处充斥着痛苦的哀嚎。
身为扬州的父母官,宋梓谦并非不感到痛心。
然而他找遍了全城的医馆,却没有一个郎中能治疗时疫。
看着手边呈上来的这段时间百姓的死亡人数,宋梓谦抬手揉了揉眉心。
“大人,三皇子殿下”师爷匆匆从门外跑进来,接着却被一脚踹在地上。
燕明煊从身后迈步上前,唇角上弯好似在笑,眼眸却十分冰冷。
宋梓谦看了眼地上趴着的师爷,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对燕明煊恭恭敬敬行了礼,“不知殿下造访,臣有失远迎。”
燕明煊并未免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说:“晏安最近公务繁忙,我几次请你,都被拒绝了啊。”
听出燕明煊语气中的怪罪,宋梓谦并未惶恐,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平静道:“城内时疫严重,治安混乱,是臣的失职,臣不得不殚精竭虑,无暇顾及其他。”
“这样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燕明煊嗓音变冷,嘴边的笑容也彻底收敛,“晏安到底是在忙着治理时疫,还是在忙其他的东西呢?”
宋梓谦垂着眼,声音并无起伏,“臣是扬州的知州,自然是忙扬州的事务。”
房间里的气氛安静且凝滞,燕明煊死盯着宋梓谦不再说话。两人曲折迂回地试探对方,却又对彼此心知肚明。
燕明煊明白宋梓谦已经背叛了他,或者说彻底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而宋梓谦也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并不想费心伪装。
可他始终缄默且谦逊,事到如今也恭顺地低着头,唯有脊背挺得笔直,像青竹也如利剑。
“好、好、好得很。”燕明煊连道了三声“好”,阴冷的嗓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的一般。
燕明煊拂袖,转身离去。
身后的宋梓谦终于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燕明煊的背影,他拢在袖袍里的手指攥紧,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坚定。
燕明煊,下一次见面,不会给你离开的机会了。
容钰想要出府。
几天前他就想要出门,被墨书果断拒绝了,他心里便憋着一股气。穿越一来几乎一直顺风顺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而如今想出个门都要受制于人。
他知道杨淮烨每日都会去城西,去看管杨家在那里的几处散粮发药的粥棚。于是他也让杨淮烨带他出去,可依然被拒绝。
所有人都觉得他柔弱,而外面时疫肆虐,他应该好好地待在干净无害的壳子里,不能沾染到一星半点。
可越是这样,容钰就越焦躁、甚至是暴躁。并非是他有一定要出府去做的事,只是他的想法总被阻拦,他的内心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得愤怒,乃至恼恨。
情绪得不到满足的愤怒和对己身的厌弃,像潮水一样越涨越高,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尽数淹没。
他看着囚笼一样四方的院子,感觉快要窒息。他竭力抑制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可郁气得不到纾解,就只会像炸弹一样被不断压缩,有随时爆发的危险。
于是在一个失眠的夜晚,他挪着身体到轮椅上,试图用双手驱动着车轮出去。那时他已经顾不上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