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戚坐在小小的船头,行船的老妪递给她蓑衣遮住一身狼狈,她坐在船头渐渐远去,朝着站在岸边的长?策挥了挥手。
木舟顺流而下,她不知要去何处。
老妪收了长?策银钱,早早候在此处,两手撑着船篙,知人来历多坎坷,固不多问,但?少遇见这么俊俏的小娘子,又一直傻笑?着,故而,偏头问她:“娘子唤何名?”
过两岸潮水平阔,不见灯火,只听?水流声潺潺,天色将明未明,河岸尽头水光倒映云影。泛舟河上,水雾笼罩面上,微凉。新?鲜、潮湿又鲜活的气息沁满鼻腔。
烟戚笑?道:“齐嫣。”
不能用烟戚,也?不是婵婵、不是小满。
是齐嫣。
无人可束缚、责骂、侮辱,她自己的齐嫣。
晋江文学城vip章
皇陵走水, 又遇贼人刺杀,待宫人发现时,罗昭仪已死于大火中。
皇陵的官差即使久居在此, 也知道罗昭仪在皇帝心中的重?要, 若是来皇陵呆了几年倒还好,恐怕皇帝已将这人忘了, 也好交差些,但罗昭仪刚到此一月多啊, 忐忐忑忑传了信儿过?去。
消息在次日黎明传进宫中,皇帝当日?罢了早朝。
未用?御驾, 纵马出宫, 金乌未至中央, 沈衿已到了皇陵,沈家先祖往上数几代都长眠在此,山腰处有一处平坦的院落,是守陵人的居所,如今将化成废墟。
东边尚好, 西边阁楼塌下来, 侍从?正清搬走着废墟, 见到皇帝来此, 惶恐伏跪在地上。杏仁拖着受伤的右腿, 撑着残剑,跪在沈衿面前, “属下失职,没能?护住娘娘, 负陛下信任,愿以死?谢罪。”
她将手中血污的长剑抬起, 用?了真力气,一下就压出血痕,在伤及性命前,沈衿开?口,声音嘶哑,问:“她呢?”
“……带我去见她。”
杏仁动作停下,又用?剑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在前方带路,负责皇陵的官员请了安,也远远跟着,被沈衿扫了一眼后,颤巍巍跪在了地上。
杏仁带路时和沈衿说:“自?从?来了皇陵,娘娘每晚都自?己睡,其余事也亲力亲为,甚至自?己浣衣,只偶尔坐在窗下看着远处的山脉发呆。”
“昨晚、属下听到脚步声起身,发现有人在隔壁纵火,未去追,先去寻了娘娘。娘娘当时醒了,和属下跑到外面,又碰到了刺客,手段狠辣,像是被雇佣的江湖杀手。”
“那你呢?”沈衿的步伐沉重?却不缓慢,听到这里语气凌厉,“不是其中最?厉害的,能?以一杀十的暗卫么?”
转过?弯儿,西侧半塌的废墟中,用?木架支出棚,里面是一个?榻,上面覆着一件被烧出点?黑洞的素白披风。
他见过?她穿这件披风、很熟悉,所以再走不动,站在原地发愣,垂在身旁的手不禁地颤抖着,还是抬步,去掀开?绣着红梅的披风。
“属下也想以死?护住娘娘,但娘娘……”杏仁跪在地上,眼中滚出了泪,往日?平稳的声线带着化不开?的愧疚,“娘娘看出了属下是陛下的人,转身跑了,属下被缠住,待到再回去时,火将西边烧塌了、他们说娘娘死?了。”
她知?道了,所以死?前该有多怨他。
披风被掀起,确实要罩着,下方的尸首被横梁砸过?,又是从?火中拖出来的,已经面目全非,再多烧一会儿,就要死?无全尸了。
没有一处像她,不像烟戚,不像他的婵婵。
会软软地唤他。
“……真是她么?”皮肉烧坏,杏仁帮换上了崭新的衣裙。她说:“是……属下确认过?,和娘娘离开?时穿着一样的衣裙。”
沈衿想去握住她的手,却找不清她的手,他的手停在半空,颤抖不止却无处可?落,久久未言。
想看她偏浅色的眸,找不见,看不到,怎么就成了这样呢?美人化为尸骨,一滴泪落到她身上,他说:?*? “仵作呢?唤过?来。”
“民女见、见过?陛下。”仵作是守皇陵官员从?小?镇上快马加鞭接过?来的,罕见的是个?女仵作,她已经看过?尸首。
“这具女尸……太过?残破,死?后被焚。小?腹微隆不算明显,但民女几天前曾验过?一具初孕女尸,所以能?确定,她有了身孕,不足四月。”
沈衿闻言转头,死?死?盯着那个?女仵作,她一心沉浸在分析尸首中,连所处之地都忘了,接着说:“有孕的女子最?是体弱,此处的山水寒凉,是不适合养胎的。都快四个?月了,她怎么还在这里?”
“为何不报?”他质问后,失了所有气力。如果知?道她有孕,他怎么、怎么会让她来这里!?
杏仁震惊,她也不知?,思?绪清楚从?头往后顺,“小?殿下病危,娘娘被关了起来,那月没请平安脉,后来娘娘说不想见到御医……”又跪了下去,她认罪:“是属下的倏忽!”
“不应该呀,这具女尸……小?腹都有起伏了,哪个?女子不关心自?己身材,更何况月信一直没来,孕中反应也是有的啊,我觉得她应该知?道。”
沈衿一直听着,喉咙被堵塞到,张嘴也说不出话,滞涩感让他难以呼吸,他脑子里很乱,乱到发疼,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句,“先葬了罗贵妃,入皇陵。”
他的声音是微弱又哑着的,旁人看来,即使传闻中很得宠、被皇帝视若珍宝的宠妃、宠妃,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句葬了,就结束了。
只叹帝王果然薄情。
熙宁宫没了主人,可?和一月前有人时别无二?致,寝殿每日?有人打扫。罗昭仪去守皇陵十年,又死?在火中,但皇帝没发话,谁人都不敢动这里的东西。
寝殿内燃着一盏烛火,燃了太久,将尽,忽明忽暗地晃着。
沈衿靠坐床旁边的矮榻上,床榻上属于她的味道还未彻底散去,但已经比她离宫时淡许多了。
空荡荡只有凄风回荡的内殿、冷着的被褥,彻底漆黑的寝殿都诉说着她已经离宫了。
床边的壁桌上总会燃着一盏小?小?的红烛,他深夜来时偶尔会瞥到,彼时将灭未灭,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宫女放的。可?她不在了,那里再也没放过?烛火。
他前几日?问过?才知?,每晚都是她自?己点?上的。
他在此枯坐了半天,已至深夜,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她真的死?了吗?不是和他赌气去皇陵住着,等着他接呢么?
他前几日?为什么没去接她,甚至也没去看她一眼?好像是以为已经给她够多了。贵妃的位置不尊贵么?往前数好几朝都未曾有过?贵妃了,就连息氏,最?后也止步于妃位,因为群臣不允。
他也知?道群臣不会允,但还是为了哄她允下了,这已经是皇后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