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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衿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结束后便先行离开了。他的不悦表现很明显,在礼官念悼词时候, 除了低低抽噎的声音,只余低沉的气压。
等停棺七日, 烟戚便要随行去皇陵,走出暂设的灵堂,外面仍飘荡着濛濛细雨,远处天被阴云压低,这场雨还要下许久。她剧烈跳动的心在这种雾蒙的阴霾下逐渐平静,却回不到?闲适。
这只是开始。
离开皇宫是离开一个挂着重?重?枷锁的铁牢笼,皇陵地处偏远,也?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可和深宫对比,那里又只像个竹编起来的蝈蝈笼,能透过缝隙呼吸。
但?仍不够。
她这么灰溜溜地离开,遂了许多人的愿。
怎么就能她走了,他好好地大婚,接着母慈子孝,之后夫妻鹣鲽情深,有妻有子?对他的爱、卑微的爱,在经过他一次次的试探不信任、又用许依霜的死警告她……这一切过后,掺杂了怨。
在她看来,沈瑞是个无辜的、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但?在许依霜看来,这便是仇人的子嗣,恨不得诛之后快。
烟戚能明白,但?只是明白。她生于边陲小镇,长?于宁王府,又进宫为后妃,从未遇到?过战乱,一切安宁皆由沈氏庇佑。当年陵南乱也?是许氏占陵南而野心勃勃,意欲北上若不平,整片江山都要生乱。
是非对错,各自为营罢了。
但?许依霜死去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了她的梦魇。
隔日,烟戚去寿康宫看了沈瑞,他已经醒过来了,何太后时刻在一旁盯着,他还在发?热,病得有点糊涂,但?认出了烟戚,蚊蚋般喊了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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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真问:“姐姐来看我?,是观音娘娘要见我?……我?也?要去观音娘娘身边了嘛?”
“不会。”烟戚俯身,温声对他说?:“你还太小啦,不会去的,你要好好长?大,长?得比你皇兄还高。”
即使十分不喜她,但?何太后听?后还是红了眼?眶,被嬷嬷扶着半侧过身。
沈瑞躺着点点头,之后咧嘴朝着烟戚笑?了下,即使病弱蔫蔫的,没什么力气,他也?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他比他的母亲、兄长?都良善,烟戚想,如?有恩怨是非不如?去找他们。
她只看了沈瑞一小会儿?,便离开了。沈瑞没事,晋阳又接着去忙她自己的婚事,她对这个弟弟的关心也?仅限于此了。
何韵却一直留在寿康宫。
烟戚听?说?若无意外,封后的日子要在一年后了,等沈衿守孝完,而晋阳太着急,被沈衿和何太后分别骂过,她还要坚持七月的婚仪,在热孝时就嫁出去。
何韵也?要去看着沈瑞,沈瑞生病是她嫁进皇家?的契机,若不是太后和沈衿说?想让侄女陪在身侧,那么即使不是董氏,也?可以选旁家?贵女,时机赶得刚刚好。
处处逢喜,再看烟戚这个没威胁的马上失宠的妃子也?顺眼?多了,因上次被烟戚挑了错处,这回她主动上前给烟戚请安,“皇陵处山间,寒凉万分,娘娘注意身体。”
在她看来,即使皇帝早些时日将烟戚接回来也?无碍。等到?烟戚回来,该行礼的人就不是她了,忍一时之辱向卑贱之人行礼又如?何。
烟戚倒是笑?,走上前几步,两人之间已经超过了正常谈话的距离,她和何韵差不多高,微微俯身凑近,在何韵不解的眼?神下,轻声、缓缓说?:“我?有身孕了啊。”
她说?罢,站直了身亦往后退了一步,能看全何韵惊愕僵硬的神色,抬手掩唇笑?了起来。
“你竟有、” 何韵视线扫过四?周垂首的宫人,立刻压低了声,“那又为何要去皇陵!”
昨日她亦在场,跪在晋阳的旁边,目睹全程。也?因为跪在侧面,能看见沈衿的面色有多阴沉,他第一次那般情绪外露,若不是宗亲在场,她丝毫不怀疑,他定会驳了太后的话。
若知道罗氏有孕,沈衿定不会让她去皇陵那等深山苦寒之地。
“因为……”烟戚不再笑?,似在期盼又似乎在呢喃,“我?想做他的妻子啊,我?等着他来求我?。”
“你简直、做梦!”何韵紧紧压着声儿?,从嗓间斥出音。
她竟有种所得之物要被抢走的错觉,但?罗烟戚只是一个侍女。她不敢把这话告诉何太后,她比谁都知道,说?着不喜,但?若有了亲孙子,何太后定会心软,也?不会让罗氏去皇陵。
“……算是吧。” 烟戚没管何韵的慌乱,提着过长?的裙角,一步步走下台阶。
做不做梦又如?何呢?反正她不会再回来了,难题留给何韵,若要杀她,正好送她一程。
她如?此挑衅!如?此嚣张……
烟戚走远,在何韵眼?中消失,她攥紧了手,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桩……可罗氏似乎比董氏难办许多。
她试图说?服自己,表哥不是性情用事的人,但?想到?他完全无视群臣上奏,一意孤行,又突然荒谬地感?觉,他向罗氏服软不是没可能。
何韵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嫁进三皇子府,沈家?似乎都有个喜欢的,偏偏让罗氏捷足登先!
……
皇帝这几日都宿在太极宫里的承庆殿。自从罗昭仪搬到?了熙宁宫,即使是深夜,他也?会去熙宁宫安寝,在日出前再起身,许久都没在承庆殿住了。
气氛亦是压抑,罗昭仪要去皇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在跟前侍奉的,谁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偏偏熙宁宫一片寂静,一句话都没传来过,每天都来太极宫找干爹打探消息的小安子惴惴不安,时刻躲着皇帝走。
隔着殿门,只有条极细的缝隙,他还是被眼?尖的皇帝瞧见了。
“小安子?”皇帝似乎是疑惑他为何会来。
小安子忐忑地看了一眼?干爹,福顺使劲挤着眼?,示意他快点进去。他一进门便见过沈衿站着窗前,今日案桌上一摞子奏折胡乱堆着,将近黄昏,皇帝只看了一两本,俨然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沈衿侧头,“你为何来?”
小安子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杏仁她们都变着法地劝,但?那位主儿?就是不说?话。还自顾自准备着要带去皇陵的东西?,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带上了,感?觉要去长?住。
他只能干巴巴、答非所问道:“陛下,娘娘近日食欲不佳,午膳、晚膳都只挑些素菜,从前喜欢的鱼都不让膳房做了。”
两人前几日刚闹过的事,沈衿猜她是在闹别扭,但?去守皇陵是不是太过分了?先皇驾崩后,他随着去过一趟,在深山之中,蛇虫异常多,她说?去便去,还赌气说?十年。
沈衿没说?话,小安子又顺着说?:“娘娘或许已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