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此地恍若身处梦魇中,每时每刻都?格外漫长。
烟戚渐渐开始发抖,裹得?厚实的手?没法相搓取暖,月收敛余照,苍穹无云,更寂寥。
她已经等了许久。
久到,从前过往能?在脑海中复演一遍。
她下?午确实不愿来,也不想他被拖进此事。但之后又好奇,他想说什么呢?
是后悔,想同她解释当初为何了无音讯?或是见?她过得?凄惨,想要?送她走么?
说来可笑,若他真来了,仍坚持带她走,有万全的办法,她或许真的会逃走。
释然终究还是烟戚的少女情丝所系之人,她始终无法忘怀,但在冷风中,逐渐清醒。
玉山东林,亥时三刻。
烟戚是赶着时辰来的,跟白芍一起装作给主子取吃食的宫女,躲过卫兵才到此处,她还生怕来不及。
可她动了动僵硬的腿脚,一片酸麻,自嘲她的愚蠢。
细微的动静从林中传来,烟戚屏气凝神,仔细望去,却?倏然白了脸色。不远的树后,一双绿油油的眼盯住了她,似乎下?一瞬,躲在暗处的野兽就会冲过来,将她撕成碎片。
烟戚不敢动,慌乱至极。
身后锦靴踩碎枯叶的声音响起,她恍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回头,眼里满含光亮期待,却?突兀破碎,整个人愣在原地。
沈衿一身玄衣,外罩大氅,融于暗色,立在她三米远之处,冷然看?着她。
风起,天地寂寥之间枯叶簌簌作响。
风带起烟戚鬓边碎发,她面容掩于兜帽之下?,但她无法将希望寄托在他没认出她。
若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就不会出现了。
他为何会来,烟戚已无暇顾及,她想着该怎么办,若她说出来吹吹风,他会相信么?她早就露出了马脚,他才会这么快就来,那她直接求饶,他会绕了她么?其实她觉得?不会。
沈衿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野兽,见?她一动不动,傻乎乎地在原地,顿时厉声,“罗氏!你疯了?”
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即使她的脸被掩住。他望向她的眼神凝满冰霜。
其实烟戚只愣了几?瞬,被他一呵,她回过神。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和有着绿油油的眸,贪婪她血肉的野兽相比,沈衿略好一点,起码不会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立刻拽起裙角,向沈衿那边跑,周身风声涌动,衣衫翩飞,是此刻寂静林中唯一的响。
不知名的兽奔来几?步,却?见?远处火把?渐近,出于对光的畏惧,它嚎叫几?声,夹着尾巴溜走了。
烟戚全然不知,只以为身后可怕,兜帽迎风鼓起,被吹落,她发髻上?步摇微颤,终是到了沈衿身前。
离他一步远,她下?意识回头看?去,身后已然空荡。
她停在原地,面颊似芙蓉染粉,胸前剧烈起伏,呼吸声略急促,却?不敢再近,又觉得?,沈衿也挺危险,说不定,他还要?将她扔去喂野兽。
刚才,她怎么会觉得?,他的意思是让她过来呢?
瞧瞧,又不敢抬头看?他了。
沈衿嗤了一声,说话时慢条斯理,满是嘲讽,“这倒是知道怕了,来时呢?”
他还没提正经事,烟戚也就和他糊弄着,她心中惶惶不安,不光怕沈衿发觉什么,也怕沈玉琅赴约而来,被发现。
她便唯唯诺诺道:“嫔妾没想到这里会有野兽……”
沈衿右手?扼住她下?颌,硬让她抬头,左右打量着她神色,乖顺恭谨,唇色粉润,同一张脸,看?着却?比白日有精神儿多了。
“孤狼。”他冷不防道。
见?烟戚长睫颤动抬起,露出一双惑然的眸,沈衿才接着说:“方才是一只孤狼。否则,它发现猎物?后,会高声嚎叫引来同伴。爱妃运气当真不错,若是群狼攻之,到时,朕只能?眼睁睁看?着美人落于兽口,脖颈被撕咬开,血肉被啖食,多可惜啊……”
他语气认真,烟戚没怀疑他说的是假话。若真遇见?狼群,他绝对不会救她。听他所言,她想着血肉模糊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知道害怕。
沈衿又道:“豺狼,披兽之可怖皮肉,人能?辨之,可……”
他的手?抬高,略有粗粝的指腹温柔地抚着她眼尾小痣,望进她美丽,瞳色偏淡的眸,缓缓说:“或小人,深情厚貌,不可防范,殆于豺狼也。爱妃,以为如何?”
烟戚知晓他在指桑骂槐,她忍着战栗与惶恐,直视他审视的眼神,却?仰头绽开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嫔妾不懂这些,但身处民间总是听闻,陛下?继位以来,亲君子贤臣,远小人佞臣。况且,这几?年政清臣贤,皆为君明故,陛下?如此,何惧莫须有的小人?”
沈衿笑了,是从嗓中发出的沉沉笑声,嘴角是弯起来的,一双深邃的眼却?毫无动容,连丝弧度都?无。
好话谁不爱听呢?小人佞臣固然可恶,但嘴实在甜,才哄得?君主慷慨送权财。不过,若他轻易被蛊惑,早就生乱了。
烟戚忽然抬起手?,沈衿疑心她在袖中藏了暗器,是而更加谨慎。
下?一瞬,手?上?温热,她的柔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牵住了他的尾指。这个动作,沈衿很熟悉,小沈瑞总是这么依赖地牵着他,而她也是,一双手?比他小了许多。
让人很不舒服,沈衿心里堵了一下?,他不习惯和女人接触,立刻拿回了手?。
烟戚的手?慢慢放下?,须臾之间,不论?是她覆在他手?上?的触感?,还是她失落的神情和动作,都?足够让沈衿看?清,她手?上?缠着厚厚一层布。
沈衿不再和她胡乱扯,转而望向她的眼,面上?再无笑意,直白问:“为何来此?”
比起他阴阳怪气的嘲讽,烟戚倒觉得?他直接些问,她能?更从容一点,或生或死都?是一句话的事,不必慢刀子的磨。
她眼圈泛红,声音含着委屈,却?未明说,“嫔妾只是、只是心里难受,有点想家了。”
“想家?”沈衿环视四周,黑黢黢的林子不乏各种惨厉诡异的野兽叫声,他讥讽道:“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家在豫州,而不是深山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