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那个宫女,眸子弯成月牙儿,浅浅梨涡中含着甜。比方才矫揉做作的样子,不知要自然好看多少。
而且,似乎,他走了,她还挺高兴的?
他特意放轻了脚步,烟戚全然没察觉到,再次发现沈衿,还是因为感觉到了陌生人的视线。
再次抬头,她有点真的愣了,他怎么又回来了?
沈衿倒是很喜欢看她面上的呆滞,真诚的措不及防。
她是害他今日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难道要他回去接着受折磨,而她闲情逸致颇多,安慰完宫女,再安稳地睡去?
“罗氏,”
烟戚怯怯望着他,难掩不解,沈衿环视一周衍庆宫西殿的摆设,身为帝王应当喜怒不行于色,但在她面前,他已经破功了。
此刻的嫌弃就不用遮掩,他还没住过这么破的寝殿,故而道:“随朕回太极宫。”
“陪侍。”
捉弄
吹进来的风柔和许多,帐帘被轻轻拉动,烟戚柳眉微蹙,妄图从沈衿脸上看出来名堂来。
但很可惜,她看不出来。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仔细看又没有,方才阴冷的神色和杀意都好像随风消散。
或许只是藏了起来。
他神色又变得清清淡淡,如今晚月色稀薄,仔细看去还蕴着些温柔。
温柔?烟戚陡然一惊。被他吓的,一点儿额外的情愫都生不出来,她可没忘方才差点就被他掐死了。
她会装,难道他不会么?
烟戚没想太多,她仍当自己是个侍女,只是身处皇宫而已。她顺从地应了,沈衿则先离开了。
畏畏缩缩的小冬鼓起勇气,上前帮烟戚整理衣襟,瘦弱的手抖个不停,系好后,又去旁边衣箱里帮烟戚找衣裙。
小冬胆怯性子软,但眼光很好,抱了身藤萝紫的深衣出来,这套深衣样式朴素,但贴身瘦长,衬得身段纤细且窈窕,最重要的是领子高,能遮挡住脖颈处的红痕。
女为悦己者容。
烟戚全然不在乎穿什么,而且在沈衿面前巴不得多穿点,此刻也无异议,任由小冬帮她换上,将青丝也挽了起来。
衍庆宫太远了,没人皇帝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但福顺候在外面,早就吩咐人将皇帝的辇轿备好了。
福顺身后站着小安子,见烟戚出来,爹和儿子俩一起眯着眼睛笑。不是亲生的父子,但烟戚看这俩人实在太像了。
福顺又往轿辇里头比了比,示意皇上已经在里头了,宫人跟着随行,可烟戚是宫妃,她也得上去。
烟戚被小安子扶着上去,沈衿坐在正中央。
她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坐,她只能紧紧贴着他坐,或者直接坐他怀里。
对旁的妃子来说,和皇帝同坐辇轿都是尊荣,但烟戚,她方才都主动成那样了,他都无动于衷,想来第一次见她,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看不上她。
此刻她就为难住了,不想时刻往他身边凑,做戏也要有个程度不是。
沈衿眼帘微掀,伸出右手,拇指带着深墨绿的扳指,掌心温润。
她主动,他可以嫌弃她。但皇帝都伸手了,她一个小采女哪里有拒绝的份儿?
烟戚只得“受宠若惊”地将手递了过去。
落入略有粗粝的掌内,她虽是侍女,但娇生惯养,没做过粗活的,一双手比舞刀弄枪的沈衿细许多,也比他白。
两人都不太习惯,但都尽量避免了面上的异常,外人面前么?十多个宫人呢,皇帝和妃子都要维持下形象的。
烟戚坐在他身旁,被揽着。
在外人看来,罗采女大半个人都在皇帝怀里,何等亲昵缱绻之态,不明真相的人还要感叹一句,罗采女圣眷正浓,后宫还没哪位小主娘娘被皇上如此对待的。
全然不知
沈衿揽着烟戚的那只手,正是他不久前要杀她的。所以烟戚压根没有一点被护着的感觉,有的只有恐惧,对行事诡谲的皇帝的恐惧。
而沈衿呢?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情。
各怀心思。
御辇径直到了恢弘壮阔的太极宫前,沈衿走在前头,小安子又扶着烟戚下来,带着她往里走。
若是往日,烟戚一定会仔细看看太极宫,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但今晚她实在是有点累,在他面前始终都要提心吊胆,不能露出破绽来。尤其是,他不知为何又将她带到此处,就“随侍”二字,能有的意思太多了。
她自打进宫,一直惴惴不安,但方才呼吸困难之际,却突然想明白了。她如今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只要不连累家人,能好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了。
此刻烟戚便不再多想,隔着四五步,远跟着沈衿,太极宫实在太大了,七拐八绕的,但也不用她记路,有小安子扶着她呢,反正这地方,她日后不会再来了。
北边的四扇殿门原本是紧闭着的,见沈衿到了,守夜的太监行礼后,这才将殿门都打开,烟戚趁着空闲,抬头看了一眼。
上面挂着承庆殿三字金匾额,字迹淋漓,如龙飞蛇落,内里殿堂高耸,金龙绕柱,左侧殿珠帘落垂,恍然一瞥,内里雅洁清靓,似是就寝之处。
但沈衿往右拐,烟戚匆匆跟上,这边的小室为湘妃竹双扇门,只开了一半,小安子走到门口几步远处,就停下,偏头对烟戚小声道:“小主,里面奴才们无召去不得,皇上让您陪侍,您只能自己进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