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拿过揭帖一看,整个渡劫过程和之前大雷音寺的方略没太大区别,只有一点不同:那乌鸡国主得救之后,自愿把王位让给玄奘。玄奘坚决不受,乌鸡国主便回归王座,师徒四人继续西行。

至于那头作祟的青狮,则被文殊菩萨及时接回了天上。??l

而沙僧既没和妖魔大战,更没有牺牲,不显山不露水,在揭帖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李长庚知道,揭帖越是平实,说明背后越是风起云涌。观音八成是用上了什么极端手段,逼退了青狮,让文殊菩萨无功而返。只是乌鸡国主为何放弃当金身罗汉的机会,却无从得知。

糟糕,糟糕,那我岂不是失约于观音了?李长庚内心微微一震,缓缓放下揭帖:“这是金蟾的缘法到了啊。”西王母道:“既化解了恩怨,又保举了前程,这都是小李你耐心劝解的缘故,真是高明,高明。”

看来嫦娥果然没有失约,他安排好了金蟾,她也向西王母吹了风。李长庚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隐隐感觉到,这份因果,似乎也与五百年前的事有关系……但不必细想。

“自从取经这事开始以后,小李你忙上忙下的,委实辛苦。织女一直跟我说,李仙师一心扑在护法上,没日没夜地操劳,她看着都心疼。”西王母慢条斯理地讲着话。

其实织女每天一下班就走,有时候还提前下班,哪看过李长庚加班的模样。西王母这么说,其实是充分肯定了他之前的工作成绩。

“不过咱们修仙之人呢,不能一味傻出力,也要讲究法门。有张有弛,才是长生之道。”西王母讲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如今从启明殿主改成提举下八洞,你可有什么想法?”

“修仙之道在其心,不在其形。大道无处不在,哪里都有仙途上法。”

西王母听李长庚表了态,很是欣慰:“我知道你在忙西天取经的事,不过那说到底是灵山的活。咱们天庭帮衬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这样的道门菁英,总不能一直为他们释门鞍前马后地忙活,长此以往,主次也不分了。”

李长庚连连颔首。西王母这一番话,既是敲打他之前的举止有些逾越,也是暗示天庭从乌鸡国之后,不再主导取经的护法方略,最多就是配合一下。

也对,玄奘的二弟子三弟子都是天庭的根脚,灵霄殿占了不小的便宜,是时候收手了,不然真的跟灵山“主次不分”了。而且这样一来,李长庚调任别处,也有了明面上的理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金仙们的考虑,真是滴水不漏。

这时浊念元婴又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擦擦鼻血。李长庚小心翼翼道:“听说金蝉子不在灵山传承序列之内,正途弟子们一直有些不满,我道门确实不好介入太深。”

这是一个伪装成陈述句的问句。佛祖何以一心扶持玄奘西行?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

西王母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眼睛一眯:“小李你这元婴还不太精纯啊!”李长庚连忙俯首,一身冷汗,自已怎么一下没把持住,又多嘴了。西王母见他态度诚恳,淡淡说了一句:“灵山之事,互为因果,等你得证了金仙境界就明白了。”

她这一句话信息量很大。李长庚一时间脑子飞快转动。

互为因果?就是说,佛祖扶持金蝉子,引起正途弟子抱团不满,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因为正途弟子们抱团,佛祖才要扶持金蝉子?

灵山传承有序,意味着所有修行者都要循正途修行,皆会化为体系的一部分。李长庚知道,体系这玩意儿一旦成长起来,就会拥有自我的想法,就连佛祖的意志也难以与之抗衡。佛祖大概对正途弟子抱团多少有点无奈,这才决定开个方便法门,从正途之外引入些新人。

怪不得大雷音寺在取经途中各种微妙的小动作,与法旨有微妙的不协调;怪不得佛祖宁可从阿弥陀佛那里借调观音来当护法。可金蝉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承担如此大任……

西王母的声音适时响起:“小李啊,我都说了,灵山的事,天庭帮衬到这里就可以了,要分清主次。”

李长庚赶紧把思绪收回来,对,对,灵山的事跟自已有什么关系?

西王母道:“这次我把你从启明殿借调过来,是需要有人帮我看顾那些太乙散仙。那些家伙钓鱼弈棋饮宴一个个积极得很,组织他们去听场法会,好嘛,都跑回洞府闭关去了,还得三催四请。你资历老,手段高,肯定有办法。”

“太乙散仙都是仙班菁华,我一定用心照顾。”

李长庚敏锐地捕捉到了西王母话里的关键“借调”。既然是借,自然有还,也就是说,他只是临时来帮衬一下罢了,根脚还是落在启明殿。

西王母见他明悟,满意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眼神变得深邃:“我看你头顶三花形体清晰,境界应该是临近突破了。我作为过来人,送你两句忠告:超脱因果,太上忘情。”???

直到离开瑶池,李长庚还是晕晕乎乎的。

西王母那一句话既是警告,也是承诺。很显然,他录下的供状固然天衣无缝,但金仙们仍疑心他推演出了大闹天宫的真相,这才有了临时调职的举动。只要李长庚识相,不要再触及此事因果,未来调回有望;倘若能斩断无关俗缘,更是金仙可期。

至于怎么斩断,这就要看他自家是否能做到太上忘情了。

李长庚心中感慨,没想到六耳这一闹,既是自已的劫数,亦是自已的机缘。之前迟迟没有进境,就是太过感情用事,以致因果缠身,看来以后要贯彻忘情大道了。

一念及此,体内那两个正在打架的元婴又发生了变化。浊念元婴凭空缩小了一圈,正念元婴却越发精纯起来,奋起反攻,把浊念元婴一脚踹翻在地。

回到启明殿,李长庚先给观音传音过去,对方很快就接了。此时他心里颇为忐忑,沙僧没有离队,等于他没完成承诺,只怕观音要大大地发一次雷霆了。

“呃,大土……乌鸡国的事完了?”

“完了。”观音回答。她声音如常,甚至还有几分欣喜的味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沙僧还在?”李长庚小心翼翼。

那边传来一阵轻笑:“老李你别担心,这次是我做主,把他留下的。”

“啊?怎么回事?”

“你之前不是传信来提醒我嘛。我来不及重新布局,索性传信给悟空,让他直接揪住青狮变的国主往死里打,把他打回原形。结果打到一半,藏在半空的文殊赶紧冒头,说别打了别打了。但青狮已然现出原形,李代桃僵之计演不下去了,文殊只好说了几句场面话,把坐骑捞了回去。”

李长庚没料到,观音直接来了个暴力掀桌,一力降十会,把文殊打了个措手不及。

观音笑吟吟道:“我还质问了文殊一句,假国主窃据王位三年,秽乱宫闱,传回灵山是不是影响不太好?”李长庚开始没听明白,再仔细一琢磨,不禁连声道:“你可真狠,真狠……”

大雷音寺给的方略,是真国主被困井下,青狮扮的假国主在王城。文殊以此为基础,让两人调换了身份,青狮假扮的国主在井下,真国主依旧待在王城。

这个计策,固然可以让青狮混入取经队伍,但也造成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

大雷音寺的方略里曾打过一个道德补丁,说假国主不行人道,从不碰王后。但人家其实是真国主,跟老婆住一起哪有不行敦伦的?

观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错位矛盾,坚称是青狮淫人妻子,秽乱宫闱。这一下子,给文殊抛了个难题:如果他辩称睡王后的是真国主,自已的李代桃僵之计就要破产;如果他说睡王后的是假国主,那就承认青狮犯了淫戒,还是要被严厉惩戒。

“那文殊后来怎么回应的?”李长庚很好奇,他觉得这局面根本无解。

观音道:“文殊还是很有决断的,他在青狮胯下一掏,说他这坐骑是骟过的。”李长庚眉头轻挑:“这……这是真的吗?”观音哈哈一笑:“原本不是真的,他掏过之后,就是真的了。”

李长庚倒吸了一口气,胯下一凉。这文殊下手真是果决,为了脱开干系,居然现场把坐骑给骟了这青狮也是倒了血霉,平白从公狮变成狮公公。

“但是就算青狮离开,三弟子的人选也该是真正的乌鸡国主啊?”

观音耸耸肩:“那个乌鸡国主跟我坦白了。他其实压根不想去西天取经,就想在乌鸡国陪老婆孩子。所以他当初才故意把文殊沉到护城河里三天,以为这样就不必去灵山了。

居然真有这样的人,我也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