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传到秦穆手里的卷子不知被谁写上了“变态恶心”的字样。找不到的校服出现在了垃圾桶里,满是破洞。值日时有人故意踢翻了水桶,经过的同学踩着水骂骂咧咧的给他冷眼。“品学兼优”的学生们在秦穆的隐忍下变得愈来愈放肆。有男生对着他吹下流哨,给他取不堪入耳的侮辱性绰号,什么“娘炮”、“牛郎”、“双向插头”、“男用坐便器”。有人在他的水杯里放蝌蚪,有人将他的书包扔进女厕所。

秦穆反抗过,可双拳难敌四手。向班主任反应情况,也不过是将对方叫来批评一番,引来变本加厉的报复。当一个人被一群人围攻的时候,就像被困在海中央的孤岛,无处可逃。

这天,秦穆被几个高三的体育生堵在了厕所里,带头欺负他的是李晓茉的现任男友。李晓茉梨花带雨地向男友哭诉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包括秦穆之前是怎样耍弄欺骗她,怎样占便宜对她上下其手,怎样伙同韩章殴打她。空穴来风吹得这位男朋友雄性荷尔蒙爆棚,带着一帮人找上门,将秦穆按在厕所里,把尿浇在了他身上,还拍了照贴在学校的公示栏里,下面写着“变态不配进男厕”。

秦穆不得不回小公寓换衣服。他不想让沈流为自己操心,本来打算赶快整理好就回校上晚自习,结果一开门正撞见沈流从卫生间出来,显然是刚打过球冲完澡。

带着一身骚臭尿味的秦穆狼狈地立在门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羞耻和无措。

“怎么回事?”沈流脸色沉了下来,“谁弄的?”

“没什么,我不小心……”秦穆在他面前很难将谎撒完整,鼻子发酸,眼尾也红了起来,仓促地低下头。

“洗完再说。”沈流将自己擦头发的浴巾盖在了他脑袋上,遮住了秦穆忍不住涌出来的眼泪。

水流哗哗地淋在身上,冲走了污秽,也冲走了泪水。

秦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了。可能是因为那块恰到好处的柔软浴巾,可能是因为沈流为他紧张的神色,也可能仅仅是因为那句“谁弄的?”

生活真的好狠。它残忍地在他肩头压下一层又一层的苦和难,不许他躲避,不许他逃跑,也不许他出声。当秦穆用尽全力强迫自己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坚强独立的时候,唯有沈流仍将他看做一个孩子,给予了宽容、迁就和在意,像暴风雨中指引航向的灯塔,明亮如不落晨星,又像是满嘴苦涩时尝到的一颗糖果,甜的让人不禁落泪。

秦穆用洗了个澡的时间重新振作起来。他知道今天这事瞒不过去,索性捡重点将原委说了。

沈流坐没坐相地歪在沙发上,两条长腿翘得老高,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重点跑偏到了西伯利亚:“你居然还有过女朋友,漂亮么?”

秦穆:“……”

“这反应看来是不漂亮了。”沈流恨铁不成钢地语重心长,“木头啊,别人谈恋爱找对象,要么就找脸美的,要么就找心美的。你怎么选了个又丑又坏的?大晚上带着墨镜从你们学校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秦穆的脸倏然红起来,起身不理他了。

沈流拽住他的胳膊。秦穆闷声道:“干嘛?”

“我腿抽筋了……”他嘶地抽了口气,“快给我按按。”

“让你天天打篮球。”秦穆无奈地捉着脚给他抻筋,又在他腿上揉按了几回,问,“好了没?”

“没,还麻着呢。”

秦穆又给他捏了一会儿,问:“现在呢?”

“还麻。”沈流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十分享受。

秦穆又捏了几下,抬脸看见他这幅德行知道自己被耍了,用力在他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沈流“嗷”地弹了起来,叫着“你小子欠揍”就向他扑了过去。

秦穆敏捷地绕过小茶几躲开,沈流瘸着一条腿追不上他,用沙发上的靠枕砸他。

沈流咬牙:“你过来。”

秦穆摇头笑:“我又不傻。”

“你不傻你从垃圾桶里找女人。”

“再说翻脸了啊。”

沈流咧嘴:“哎呀我好怕,我们家小木头原来会翻脸啊,来翻一个给哥看看。”

这下秦穆扑了过去。

两个幼稚鬼扭打成一团,你来我往不可开交。秦穆的力气不如沈流,又很怕痒,被按在地毯上一通胳肢就笑着求饶:“不来了……我认输了……”

沈流骑在他身上冷笑:“还翻不翻脸了?”

秦穆老老实实答:“不翻了。”

“叫声好哥哥听听。”

“……好哥哥。”

“真乖。”沈流俯下身,两手撑在他耳侧,叫道,“小木头啊……”

“干什么?”

“你发现没有,你现在不排斥我了。”沈流笑眯眯地说。

秦穆楞了楞,脸色微红地推他:“重死了,你起来。”

那天秦穆去晚自修的时候,沈流也套上黑夹克出门了,等秦穆到家他还没回来。

第二天清早秦穆刚进教室,昨天那几个体育生就跟进来了。秦穆以为他们又要动手,攥着拳紧张地站起身来。不料那几个人臊眉耷眼地站了一排,别扭地对视了几眼,弯腰鞠躬齐声说:“对不起,秦穆同学。”

秦穆楞住了,细看这几个人都带了伤,领头那位李晓茉的男朋友更是鼻青脸肿的。只见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坑坑巴巴地照着念起来:“我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简直道德……沦丧,毫无良知,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干得都不是人事……我们辜负了老师的教导,辜负了家长的期盼,辜负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辜负了新时代接班人的称号……我们做错了,今后绝不再犯,请你看在同校一场的份上,看在未来要一起建设伟大祖国的份上……原谅我们。”可能是牙齿掉了,他说话的时候有点漏音。

这个时间班里的同学基本都到齐了,隔壁班也有不少人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听到这样一篇滑稽的道歉信想笑又不敢笑,都苦苦地憋着。

秦穆听着听着琢磨过来了,这种风格,这种手段,除了沈流也没别人了。他将那封道歉信接了过来,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好。”等那些人低着头快步出去了,他坐下来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用英语书遮着脸笑了起来。

秦穆回去问沈流:“你打他们了?”

沈流正在挤牙膏,一本正经地无辜道:“打谁了?你可不要往我头上乱按罪名。我这样根正苗红的好青年绝不崇尚暴力,从来都是以理服人的。”

秦穆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镜子里的沈流穿着工字背心,一口牙膏沫,含笑的眼里满是狡黠的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秦穆觉得,他真像好莱坞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