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叹了口气,恹恹没有精神,似乎很是为难。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么,一边是受了大委屈的六尺,一边是跟她非主非仆的宝娘。何平安心里那杆秤在不断偏。
灯火明明灭灭,她那张素白的面容隐在当中,良久,周氏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她忽然咦了一声,缓缓起身道:“方才眼拙,你这把金瓜子,倒有些像我锁在匣子里的那些。”
宝娘有些意外,只是强装镇定,深深地看了何平安一眼。
“这都是老爷赏的,你怕不是将我那里的金瓜子跟表少爷那里的弄混了。过年时候,我抓了一把给六尺,你们其他人是银锞子,所以不知道。今日看,你好像真的弄混了。”何平安微笑着也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完话,抓着她的手就将那金瓜子倒回来。
宝娘哑口无言,那一刻她咬着唇,强忍住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
周氏跟柳嬷嬷比她们多活了几十年,哪有不明白的,见她是两边都不想处置,一时间感到些许的失望。
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无不可。
周氏不痛不痒地罚了她三个丫鬟半年的月例,临走不忘嘱咐何平安好好管教她们。
她说:“这要是我屋里的,我是都要赶出去的。你既然有这个善心,就别让下头人仗着你好说话胡作非为。”
何平安在她跟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周氏转过身叹了口气,自去卧房里休息了。
八尺要扶何平安上楼,她摆手让人都走,只留身边一个宝娘。
方才几个人闹的都不愉快,宝娘人前不敢对她表露出自己的怒气,如今没了旁人看见,她冷眼看着何平安一蹦一跳爬楼梯,自己跟在身后讽刺道:“你还真大度。”
“你什么时候撬开了我的匣子,拿了那样一把金瓜子?”何平安问她。
“你不知道的时候抓了一把,那些贵重东西钥匙都在我手上,哪里是撬开的。”宝娘慢不悦道,“总之你那么多的金瓜子,也不缺我手里这一把,还给我。”
“东西给你,你就用来陷害六尺?”何平安扭过头,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宝娘,心情跌倒谷底。
“她要不是祖坟冒青烟,能进这个门吗?”宝娘要抬头跟她说话,见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酸道,“难道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她就想到村里的自己,所以才对她那么好?”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否认道:“没有。”
宝娘怪笑道:“是是是,大少奶奶。你对六尺好,单纯是因为她有脑子,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得你心的人,总有一日要被你用各种借口赶出去,当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自己也别想当这个少奶奶了。”
何平安站在台阶上,此刻逆着光,嘴角似是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只是看不明朗。
“你在威胁我?”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哪敢威胁少奶奶,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宝娘走上前,应是故意撞她的,见何平安沉默不语,算是扳回一城,冷嘲热讽道:“你是什么底细什么跟脚,私下里咱们把话说开,别跟我摆谱子,要不是我家小姐,这福气万万落不到你头上,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何平安背贴着墙壁一角,面上无甚变化,心底实则已经细细琢磨起来。
若她真的说出来,究竟如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是李代桃僵,也与顾兰因拜过天地祖宗,再坏也不过是……
她微微抬起眼,黑沉的眼里陡然出现了一道虚晃的影子。
宝娘已经走远了,何平安余光扫到卧房门前,那挂着的烛灯暗淡无光,再往走廊的尽头看,隔扇繁复精致的雕刻在黑暗里像是人一样,显露出沉默的眉眼,于无声中细看这来来往往的过客。
何平安吓了一跳,只是走了几步,忽然便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回到屋里,也不管那头的陌生人,卸了钗环倒头便睡去,许是心思太重,连梦里都是这黑森森的大宅子。
披头散发的少女在黑暗里提着一盏灯,路过窗前,依稀听得见老人的絮语,年轻男女的情话,以及接连不断的滴漏声。
这时西风起,白露为霜,天井仿佛是玉盏,接了满满当当的寒气,她爬上楼,如现实中一般盯紧了走廊的尽头,仿佛要验明自己的猜测,一步一步走近,最后提灯照亮了隔扇上老旧的木质纹理。
何平安嗅到一股腥味,烛光惨败,她透过雕镂的缝隙,窥见了一个瑟缩的女人。
伴随着天外一声鸡鸣,她猛地惊醒。
这一睁眼,门窗大开,两个侍女正服侍一个少年人穿衣裳。
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穿衣镜里,何平安跟见鬼一样。
“腿疼?”见她呆呆没有反应,顾兰因挥手推开一个丫鬟,说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丫鬟出门,顾兰因将另一个也遣走了,自己低头系着朱红的绦带,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何平安倒是少见,睡眼惺忪,呆头呆脑。
“你那个叫宝娘的丫鬟怎么不进来?”顾兰因随口问道。
何平安听到他提宝娘的名字,思绪渐渐收拢,她昨夜衣裳都未脱,如今外衣上褶子深深。她自己去柜子里翻找新衣裳,不觉身后有人走来。
“昨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何平安手一顿:“让夫君见笑了。”
“要是想换丫鬟,趁早就要换掉。”
“她是表姐的贴身丫鬟,我要真换了她,你舍得?”
顾兰因垂眼瞧着她那截裸露出的细白脖颈,道:“她可不是婉娘的遗物。”
“要是哪一日她狗急跳墙,向家里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怎么办?”
“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身后的少年说这话时意味不明,何平安换了件黛蓝袄子,领口被人轻微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体僵住,随即开玩笑道:“你是打算帮我圆这个谎?”
顾兰因手搭在女人的梳妆台上,镜中照出他一张清俊的面庞,仿佛陷在往事中的少年,说话声音格外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