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泽极力忽略母亲三句话不离的出院,“这头发哪里染的?挺漂亮。”
陶欣然也很认同他的话,拨了拨肩上的长卷发,“小泽想知道?那下次我带你一起去染。”
陶泽立马摇头,爱惜抚摸着自己的蓬松天然卷,不屑轻哼,“我原本的发型发色就挺好,哪有师傅的手艺比得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陶欣然噗嗤一声,手隔着口罩捂住嘴,“还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陶泽佯作恼羞成怒,“我又没说错。”
他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杨女士爱美,但不曾到疯魔的程度。
最近这段时间一瘦再瘦,估计又在连轴转地打工,没吃好睡好。
他们家是单亲家庭,自己住院,开销不低,唯一的收入来源全靠母亲。
而她学历又不高,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
陶泽最喜欢他与母亲一样的自来卷头发,杨女士比他只多不少。
探望他之前却特意染发,这是又白了几根?
陶泽想对母亲说不用担心,他比谁都想尽快出院,可最终只是装了个傻,开了个玩笑,至少能让妈笑起来就行。
“拉斐尔医生昨天打电话给我了。”陶欣然见气氛轻松,壮着胆子提起今日来意,有可能刺激到陶泽的话题。
陶泽皱了下眉,“他说什么了?”
之前忘了跟林归伞说,拉斐尔也是他的主治医生。
陶欣然觑他的脸色,“医生告诉我,查监控时发现小泽你,还有另一个病人撬锁进了档案室。”
陶泽语气有些冷,怒意是冲着告密的拉斐尔来的,“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陶欣然低声说,“你也别怪医生,是我一再追问他才松的口。”
“小泽,实话告诉我,你还是不肯接受现实吗?”
陶泽忍无可忍,“不是我不肯接受现实,我看到的就是现实,都说过无数次了,我没病,脑子没问题,更没有幻觉!”
“陶泽!”
陶欣然陡然喝道,站起身怒视着他,眼神是一种濒临爆发,满腔情绪却又不知何去何从的绝望,最后化作无言的泪水。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算妈求你了,回到现实里来吧。”
陶欣然颓然低头,握着陶泽的手带他拉下了自己的口罩,“你看看妈这个样子。”
漆黑口罩下,赫然是一张满布烧伤的脸。
皮肤泛着肉质感的暗红,却像枯树皮一般堆起层层褶皱,五官都有些形变,鼻孔外翻,嘴唇歪到无法覆盖牙齿。
陶泽眼中泛出痛色,轻轻地触碰母亲的脸颊。
“别说找工作了,离了口罩,妈连上街都不敢,医院每个月要花几万块,妈一天打几份廉价工赚的钱,甚至还要四处欠债才能凑够。”
“妈真的好累,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些,配合医生好好治疗?”
陶欣然用力拍打陶泽的手背,哽咽道:“妈甚至好恨你,把原来那个乖巧的小泽还给我好不好!”
“妈?”陶泽不可置信地喃喃,分明母亲身体虚弱,即便动手打他也使不出多大力气,可他狼狈地捂着手,只觉痛楚从伤处一直疼到了心脏,窒息般的疼。
陶欣然如梦初醒,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断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泽,妈错了,一时脑子糊涂,妈刚才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她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却带笑,“都怪你,都怪你,蠢到儿子面前了!”
“妈!”陶泽一把攥住母亲的手腕,制止她伤害自己的行为,稳住情绪竭力露出一个平和的笑脸,“我知道妈最疼我了,刚才那些就是不过脑子的气话,对不对?”
陶欣然迟疑点点头,忽然间泣不成声,紧紧拥住陶泽,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很不称职的母亲,从来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没有的事。”
陶泽眼眶通红,眨去眼角渗出的泪,颤抖的泣音仍是泄露他心底波澜,一言不发抱紧母亲的腰。
直到上手摸才发现,杨女士瘦得只剩骨架子了,腰身细到他生怕一用力就会折断。
自从他患病以来,母亲一天比一天更憔悴。
过了许久,陶欣然稳定下来,仿佛回忆起陶泽还是襁褓中婴儿的时光般,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
她低声说:“妈从来没有哪怕一刻,后悔生下你。”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当你的母亲。”
陶泽也回以一笑,安心地枕在母亲怀抱里,“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也是成为您的儿子。”
他许下承诺,“我会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的。”
陶欣然安了心,展颜一笑,又聊了许久家常琐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陶泽等见不到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冲着门口说:“出来吧,在这听多久了?”
林归伞进门,“就听了个开头。”
她回头看了眼陶欣然离开的方向,“你有个很爱你的母亲。”
陶泽眼角还是红的,看得出来哭过,昂起头理所当然道:“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林归伞不置可否,垂眸掩去眼底艳羡,“我母亲前不久过世了,听到你们母子的对话,情不自禁逗留,实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