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渊将鹿云舒放在软塌上,思索了下,还是大略说了说情况:“他是被时人烛所伤,身上的伤口很多,应该是受了惊吓,一直昏迷不醒,我之前试了试他的脉象,并没有发现异常。”
“时人烛?”原本表情淡漠的青年眼睛一亮,瞅着鹿云舒脸上的伤口看起来,“竟然真的是时人烛,百里呦你之前竟没有骗我,这世上还真有没被销毁的时人烛。”
百里呦脸色一变,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叶玲玲支开,她之前找到药先生的时候,对方非奇伤不治,正好她为魔尊大人留下的预言而苦恼,就隐去姓名,将叶玲玲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希望万一时人烛出现,药先生能救叶玲玲一命,谁知歪打正着,叶玲玲还没因时人烛受伤,先来了个被时人烛弄伤的鹿云舒。
药先生只是随口感慨了那么一句,然后便开始检查鹿云舒的身体状况,他不像一般医修那般探脉象,而是直接检查受伤者的伤口。
从脸上的伤口往下,药先生的脸色渐渐变了,像是惊诧混着狂喜,整个人激动不已,直到看见鹿云舒手上的伤口时,他忍不住从软塌上跳了起来:“我没有猜错,他一直昏迷不醒果然是因为这个,哈哈哈哈哈,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会受这种伤。”
九方渊一愣,鹿云舒一直拽着他的衣裳,他没办法离开,只能将外衣脱了下来。
药先生刚才看的伤口,不是在汀兰苑留下的,而是之前在雾林划伤的,难道那伤口有什么异样吗?
当时在雾林之中,鹿云舒私自用血打开了法阵封印,九方渊心里不是没有疑惑,鹿云舒娇贵得很,若是从指尖取一滴血还好说,但是在整个手掌划上一道,显然不是他会做出的事。
事态紧急,九方渊没时间多问,如今想来,当时鹿云舒一直支支吾吾,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似乎真的是有所隐瞒。九方渊本以为鹿云舒昏迷不醒是因为时人烛造成的伤口,现在得知小孩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的伤,心里顿时烦闷起来。
九方渊组织着语言,正想问问这伤口,旁边的百里呦抢先道:“他这伤莫非有什么异处?”
“岂止是有异处。”之前只是看到掌根的一点伤口,药先生这次强行掰开鹿云舒的手,将九方渊的外衣拿开,露出里面完整的伤口,“这是初伏枝留下的伤口,这孩子应当是极有悟性的,不过他太容易受影响了,这伤口……恐怕吃了不少苦头。”
初伏枝,传说中能通人性的一种植物,灭绝已久,九方渊对此了解不多,只在书上看过这么一句关于初伏枝的描述。
九方渊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鹿云舒是共情力很强的那种人,药先生的话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只是初伏枝留下的伤口,为什么会吃了不少苦头?九方渊沉了眸子,雾林的阵眼里,恐怕还藏着秘密。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鹿云舒没睡醒之前,一切无从得知,九方渊忍住心头疑惑,问道:“既然这伤口有异样,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肯定会的。”
九方渊一颗心提了起来,面色有些焦急:“那怎么办?先生能治好他吗?”
“我自然是可以,但凡你今日遇到的是奈何医谷的人,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俊秀的青年满面张狂,说出来的话嚣张不已,“这世间除了我,就没有第二个能治好他的人。”
这话没头没尾,九方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扯出奈何医谷来,心里有些迟疑,九方渊上辈子只大略听过一点关于药先生的事,知道他是百里呦费尽心思请来的,医术高超,至于高超到什么地步,却是一无所知,如今他又表现得过于癫狂,难免令人担忧。
百里呦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放心吧,药先生说能救,就一定可以,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药先生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没有反驳百里呦这话,专心地看起鹿云舒的伤口来。
九方渊别无他法,只能相信他。
药先生的治疗方法和其他医修不一样,在治疗伤口之前,要先用银针让鹿云舒彻底清醒过来,鹿云舒身上全是血和灰尘,没办法施针,必须进行沐浴,将污渍洗干净。
百里呦立马吩咐人准备了热水,九方渊不放心别人做这事,自己接了手,抱着鹿云舒走到里间。
热水分别装在两个木桶里,身上脏污太多,一次洗不干净,沐浴之前,药先生先给鹿云舒喂了阻止伤口流血的药,时人烛造成的伤口会不停流血,必须用药物抑制,那药不知是怎么做成的,效果很好,伤口处很快就结了血痂。
九方渊小心翼翼地将鹿云舒身上的衣服脱掉,因为伤口太多,有些地方黏了血,粘在皮肤上,将嫩白的皮肤染得触目惊心。
脱掉衣服之后,九方渊将鹿云舒放进水里,鹿云舒没有意识,需要他一直托着,稍不留神就会沉进木桶中,必须小心看护,万一呛了水就麻烦了。
第一步要简单冲洗一下,洗掉皮肤上的血渍,九方渊慢慢动作,差不多洗完的时候,木桶里的水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
换了另外一桶水,九方渊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长出一口气,告诉百里呦可以让人来将之前的水拿走了。
百里呦带着人进来搬走木桶,看见九方渊身上的血污,她眉头紧锁,想了下,猛地一拍手:“你满身都是灰,要不跟他一起洗洗?”
第42章 入梦
百里呦打量着九方渊, 越看越不满意:“刚才只注意这小子去了,你身上也有伤,等下让药先生一块看看,先洗洗吧。”
如此太费时间, 九方渊怕拖得太久耽误治疗, 百里呦看出他的心思, 劝道:“不差这一时半会,等下万一他黏着你,你身上的脏污蹭到他身上,不就白洗了吗?”
九方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和灰尘,不再推辞:“劳烦二长老替我找件衣裳。”
百里呦应下声,带着人将另一桶水出了门。
九方渊脱了衣裳, 抱着鹿云舒直接进了木桶,他身上没有太多血,只是衣裳上沾了很多脏污,不需要重复多洗几遍。
本来托着鹿云舒实在费力,现在就方便多了,鹿云舒一身细皮嫩肉,九方渊把他受伤的手搁在木桶边上,不让他掌心的伤口沾水, 然后揽住他的腰身, 细细地给他洗着身上的血渍。
小孩一身软肉,名副其实的奶团子, 抱着软乎乎的,说是腰身, 其实根本找不到腰,像春日里刚晒过的棉花被, 又暄又软。
九方渊心无旁骛,正认真洗着,怀里的人突然动了。
鹿云舒抬起头,仍闭着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下意识往九方渊怀里蹭,嘟哝出声:“阿渊,有火烧我。”
九方渊知道,这是初伏枝产生的影响,之前在雾林,鹿云舒就曾经对阵眼处留存的影像共情,说是像有火在烧一样,刚才药先生提过,初伏枝留下的伤口会使共情感重现。
鹿云舒依旧没恢复意识,只是不停地嘟哝着:“火,火在烧我,还有好多人都被火烧死了,四周都是尸体……焦黑的一片,天都烧红了……”
初伏枝会将共情的画面留存下来,一直不停循环,九方渊没有这种共情感,无法理解鹿云舒的感受,只能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和在雾林阵眼中看到的画面去猜测,猜鹿云舒现在置身于什么场景之中。
那应该是一片盛大的火海,战火纷飞,硝烟四起,无数的尸体堆积,将大地彻底掩盖,目之所及的地方,尽是焦黑一片,那不是土地原本的颜色,那是被烧焦的尸体呈现出来的颜色。
而他怀里的小孩,可能正无法动弹,因为共情的缘故,被禁锢在不知谁的身体上,无法逃离无法躲避,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九方渊面色霜寒,小心地避开鹿云舒胳膊上的伤口,摩挲着他的后背,温柔地哄着:“都是假的,这里没有火,云舒乖,不要怕,什么都不会发生。”
安抚是无用的,鹿云舒听不到他的声音,九方渊清楚这一点,但要他当作没看见,无视鹿云舒的痛苦,他实在做不到。
九方渊快速把两人身上洗干净,抱着鹿云舒出了木桶,门口放着百里呦找来的衣裳,顾不得合不合适,九方渊穿戴完,拿毯子将鹿云舒简单一裹,抱着他出了里间。
药先生要在鹿云舒身上施针,特地嘱咐了不用给他穿衣服,九方渊带着鹿云舒出来时,药先生已经将银针一根根摆出来了。
软塌上放了一张小桌,桌上点了灯,药先生将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火焰上燎过,示意九方渊把鹿云舒放在软塌上。
九方渊拧了拧眉:“是要施针了吗?这针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