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他似是才回过神,挤出了一丝笑:“你可曾想过,我们两家门第相差有多悬殊?”
她微微一默,才道:“女儿自然明白。不过薛家如今势大,本来就不宜再娶高门大户的贵女进门,以免让圣上生疑……咱们家中虽是商贾,可昱之哥不是刚中了举吗?您一早就将他收了义子,这回会试,想来也是十拿九稳的。算起来,家中也是有人走仕途的。”
“昱之吗……”程缙似是释然一笑,沉吟道:“嘉嘉说的很有道理,为父倒把昱之这个出息的义子给忘了。”
想了想,他又道:“可若是最终不能成行,你做不了将军的夫人,你又当如何?”
纪氏在一边听得直皱眉,拉了拉程缙的衣袖,后者却直直地看着程柔嘉,等着她的答话。
等了半晌,才听她叹息道:“若是如此,便是我二人无缘。等正室夫人入了侯府,我会自请离去,左右一个通房而已,侯夫人应该会放人。若真有那一日,爹可别不许我进门!”
“小丫头,有志气。”程缙却暗暗松了口气,赞叹一声,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女儿的头:“你是阿爹的掌上明珠,无论嫁没嫁人,都是如此。这个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从小到大,爹娘待她比待弟弟还要好,从前为她准备的陪嫁,也几乎占到了家产的一半。林家从前待她那般殷勤,多多少少也与那笔丰厚的嫁妆有关。
阿爹阿娘待她的疼爱,她从未生疑。
又将薛靖谦已经离府的事告知了二老,后者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很快接受了。
到底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大人物,之前说是游山玩水到了余杭,反倒让他们觉得奇怪。这样一来,倒是都说得通了。
“好,爹明白了。”程缙平静地应下,摆了摆手:“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屋休息吧。其他的事,有爹在呢。”
程柔嘉知道二人应该还有事商议,阿爹又喝了几杯,少不得要醒醒酒,便也依言笑着退下了。
珠帘被人卷起又放下,程缙平淡无波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愁容。
纪氏为他奉了茶,打发了下人出去,很是不解地在其身边坐下:“老爷今日是怎么了?明明是好事,怎么不见你有半点喜色?”
程缙叹息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不见得是好事。”
“此话怎讲?”
“你忘了?”他闭上眼沉沉叹息:“嘉嘉可不是寻常商贾家的女儿……”
听他突然提起这个,纪氏吓了一跳,慌忙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听墙角,才又折返回来:“……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这都过去十余年了……”
但到底埋怨的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
程缙知道妻子不太明白这些,细细地将与她听:“……若是寻常的官家子弟也就罢了,陪些丰厚的嫁妆,又有昱之在朝廷上撑着,左不过是被说一句高攀了人家。可薛家……那是出了当今皇后的地方,多少人盯着,嘉嘉要当世子妃,那是多让人眼热的位置,只怕要被人查个底掉,到时候……”
纪氏闻言脸色发白,攥紧了程缙的衣袖:“那、那怎么办?”
“昨日就瞧出将军有这个念头,想着今日与他好好聊聊的。倒不曾想,人这会儿久已经离开了……”程缙摇了摇头,觑着妻子的神色,到底宽慰了一句:“待他回来,再同他细说吧。承平侯府神通广大,没准能想办法将事情压下来。”
“是是是,老爷说得不错。”
程缙的心中却没太大把握。
为了瞒下来,这些年他都没同那些旧日见过的官员打过照面,如履薄冰地过着日子……圣上对那些人的痛恨,他曾亲身感受过,差点就没能逃出生天……
世子妃的位置,可是皇后胞弟的妻子……近在咫尺,眼里又怎能容得下沙子?
58.来信 [VIP]
这日夜里, 丫鬟提了灯,扶着纪氏到了丛香馆。
程柔嘉已更衣梳洗,换了中衣, 见了阿娘过来不免有些惊讶, 但很快便释然了阿娘素来亲近她, 掌上明珠般的疼爱呵护着,如今她好不容易回了家一趟, 薛靖谦又不在,想歇在丛香馆同她说说话也是寻常事。
母女俩散了青丝换了素白亵衣, 歪在榻上喁喁说话。
“一眨眼,我家嘉嘉, 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是大姑娘了。”纪氏目光柔和地摸了摸程柔嘉的头,轻轻叹息着。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出嫁前一日亲长的感慨似的,但她早已不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有凤冠霞帔, 没有洞房花烛, 亦不是掌管一家中馈的宗妇,甚至连个正头娘子都不是。
与想象中的日子全然不同。
母亲在她耳边温柔地言语, 程柔嘉却在暗暗出神,鼻头有些酸涩。
“……侯府里,可有让你喝避子汤?”纪氏忽地问道。
程柔嘉回过神,迟疑地点了点头:“原先侯夫人是一直让喝的……后来, 将军说那汤伤身子, 便做主停了……可我不敢有孕, 自己开了方子制了药, 每次……都吃了。”
纪氏愣了愣,目光复杂:“将军待你,当真是很好。”又接着道:“你这样做,也很对。到底如今还没有个准信,若是有了孕,那头又反悔了,怀着侯府的血脉,你就哪里都别想走了。”
明明白日里阿娘对她与薛靖谦成婚的事还是乐见其成的,这会儿的态度却很悲观,程柔嘉觉得惶惑,但也可以理解门第之间的天壑,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别说是阿娘了,就连她自己,对这件事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也就是许诺的人是薛靖谦,她才多信了几分。
她素来是不愿意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的,但这件事,无论是她还是程家的任何人,能出的力都微不足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寄托在他身上。其余的,到底也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程柔嘉放下那些心思,依在阿娘身侧抱着她入睡,被嗔笑说是孩童也不放开,清风明月,夜色静谧,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月色外头的竹子上泛出粼粼的光,昳丽而缥缈,一颗心很快沉静下来,阖上了眼睛。
纪氏怜爱地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待她睡得熟了,才轻轻叹息一声,似有无限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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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陪纪氏用了早饭,程柔嘉便接到了京中来的信。
“还是明欣县主来的信吗?”阿舟帮着拆了红漆,笑着递了信过去。
明欣县主在她们出发前特意来送了别的,一路上或有停驻的时候,也总会和姑娘有书信往来,瞧着和姑娘的交情倒是一日日地深了起来。
程柔嘉含笑接过,明亮清澈的眸子里隐隐有着期待。
她与明欣的确投契,但书信往来也不仅仅是叙些闺中女儿心事,亦是有正事的。
信封里除却一张信纸,赫然还有一封信,另上了厚厚的红漆,上面的公章是一个鹤型的精致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