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何觅的手指失去了控制力,手臂也是,只是一个不小心,手机就这样飞往了窗外,直直坠下。

而他也彻底脱力,从防盗窗上跌回了阳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解脱的门在离他只有咫尺的地方被关闭了,何觅像一个失去提线人的木偶,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崩溃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变成和哭泣十分相似的声音。

下楼找手机的时候,何觅找了很久。阳台下方正是小区里的绿化带,一大片的矮灌木,灯只照着小路而不对着里面,他也没有带手电筒一类的东西,只能够摸着黑寻找。

在这样黑暗的地方摸了一个多小时,脸被木枝刮出好几道痕迹,手也在地上碰过许多次的泥土,右手掌心都被磨得有出血的感觉了,何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手机。

因为有灌木的缓冲,落点也是不算坚硬的土壤,所以手机没有摔得四分五裂,但也仅限于此。何觅用脏兮兮的手摩擦屏幕,又去按侧边的键,但无论怎么按,屏幕都没有再亮起来。他有点儿麻木地停止了动作,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为此而掉一两滴眼泪,然而他试了试,眼睛酸涩,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了。

回到公寓后,在柔和的浴室灯光下,他凝视着镜子,那张他花了很多工夫在精心呵护的脸现在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他低下头,想要洗一洗,然而即便洗净,他想要展现的对象,也已经放弃他了。

何觅在公寓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儿低烧。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吃了点东西,去附近的手机店,想要试试看能不能修好。

手机店老板帮他把手机拆开,问他怎么回事,何觅回答说从楼上掉下来了,老板还讶然地睁大了眼睛,教育他以后要小心,砸到人就不只是手机的问题了。

他坐在椅子上等手机修好,昏昏沉沉的,看墙上的时钟,还看了好几次才看清时间。游霄没有告诉他今天几点走,但奇异的是他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地再次低下头,在心里算时间。

老板花了两个多小时把手机修好还给他,收了他将近一千块钱。何觅没有讨价还价,出门后茫然地对着车流不绝的大街呆站一会儿,习惯性走向公交站,候到公车后才发觉这样太慢,拦了一辆出租。

今天是周六,机场的人不少,何觅进不了安检口,只能在外面来来回回地找。明明手机修好了,但他不敢打电话,只能够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前来送行的人大多停在这个区域,何觅与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群擦身而过,欢声笑语的年轻人们,唠叨叮咛的父母和孩子,依依不舍相拥落泪的伴侣。

在这喧闹的地方,只有他形单影只,像一个不被所有人看到的幽魂。

何觅在肿胀的思绪与飘忽的视野中,还产生了片刻的幻想。他幻想自己下一刻就会看到游霄走进来,和游先生游夫人道别,可能还和几个朋友道别。而他躲在角落里,也得到了最后再看游霄一眼的资格。

只可惜幻想没能成真。几个小时后,他因为形迹可疑被机场安保人员请了出去。何觅没有抵抗,顺从地走出去,又叫了一辆车。他周身发热,脑子也不太清楚了,在司机的催促下,他报了游家的地址。

下车的时候,何觅遭遇了窘境,修手机花了他太多的钱,以至于他身上剩的钱甚至不足够支付这一次的车费。游家的门卫代他付了,游夫人出来接他,一见他的面就惊呼了一声,连忙上来扶住他,连声说:“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她用手探他的额头,“好烫,快进来,我叫医生过来。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也不说一声?”

何觅鼻子发酸,跟着她进了门,坐在沙发上。游夫人打电话叫完家庭医生,又坐到他身边。何觅低着头,问她:“游霄……走了吗?”

“他九点的飞机,早就走了。现在都下午两点多了。”游夫人埋怨道,“霄儿没跟你说吗,还是你忘了?”

何觅干涩地说:“……我忘了。”

“手机也不开机,发短信打电话都没理我,我差点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游夫人走了儿子,对何觅的叨念也就不由得多了起来。

何觅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听她教训自己,又听她念叨游霄的不是,非要提前几个月出国,怎么说都不听。家庭医生来了,何觅去床上躺着,测了体温打了针,又开了药。游夫人要他好好休息,关上门。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何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蜷缩起身体,不知道在对着谁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等到何觅回过神来时,游霄已经离开了公寓。他像游魂一般,先是往游霄之前坐过的地方看,然后站起来向门外走。游霄早已经不知踪影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找,茫然地下了两层楼才忆起,他忘记关公寓的门了。 何觅只能一步步再走回去,立在门口。不过是几十分… 展开

进入论坛模式 4091/1825/25

生活仍然要继续下去,在这个周末过去后,何觅回到学校上课。没有课的时候,他不再需要去找游霄了,时间空出来,偶尔也会接受同学的邀请,一起去聚餐或者看电影玩游戏。

何觅并不是不擅长社交的人,他会在同学聊天的时候说上几句话,不显得不合群,也不会过分突出。其他人笑的时候,他会跟随气氛笑一笑,而一起抱怨些什么的时候,他同样会跟随话题,说一些在这个时候应该说的话。

只不过每次回去了,何觅都会重新安静下来。

他回忆那些融洽的交谈,那些和谐的、理应令人开心的活动,却完全无法找到其中的乐趣在哪里。他好像只是一个设定好了应对程序的机器人,被迫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游夫人几乎每两个月都要去国外看看游霄,在他那儿小住几天,再带些照片回来。何觅找她讨要,她也总是很乐意地给,又高高兴兴地说,等到了暑假,就带他一起过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平时可以视频聊天,这么长时间没见,肯定也很想念彼此。

何觅和游霄之间没再有联系,他的微信和手机号都被游霄拉黑了,但即便如此,两个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撒着谎,维持彼此有联系的假象。

与游霄分开后,时间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计量单位,天数不断地加一再加一,很快到了暑假。

游夫人就如同之前所说,准备带他出国小聚,然而何觅装作忘记了那件事,和她说自己又找了个暑假工。

“什么暑假工啊?”游夫人问他,“要做多久?”

何觅找的是很简单的服务生工作,午后的班,有晚饭时间,和经理商量的是做两个月,等开学后再看看要不要换工作时间。

游夫人又问了工钱,何觅报的数字让她皱了皱眉头,但她没有发表看法,只问:“能不能请假?这样的话我怎么带你出去玩啊?”

何觅为难地说:“餐厅比较忙,而且我才刚开始做,不太合适……”又道歉说,“对不起,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游夫人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何觅长大了,有自己的时间安排和打算,她也不好过多干涉。尽管她觉得那点儿工钱完全不值一提,但还是应该照顾孩子自尊心。

虽然没能带他一起出去有些遗憾,但暑假期间何觅回游家来住,这对游夫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她心肠软,重感情,身边总是需要别人的陪伴,丈夫因为工作的原因总不着家,两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感情寄托。

先前有一次,她向何觅抱怨,她和游霄提过,让他多回国几次陪陪自己,却被游霄拒绝了。她也知道游霄是个有主意的人,但她宁愿他不要变得那么好那么独立,更想要他做个普通一点的孩子,呆在自己身边。

那次之后,何觅回游家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陪游夫人一起喝茶做蛋糕,也帮她按摩和她一起散步,陪她聊各种富太太八卦。游夫人笑的时候,他就按照自己一贯的社交习惯,陪她一块儿笑,表现得如同一个最正常的养子。

游夫人喜欢夸他乖,夸他心灵手巧,夸他温柔体贴。

但每次听到这些话,何觅却总是觉得无地自容。

游夫人不清楚真相,他却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游霄根本不会走,她也不会缺少孩子的陪伴,以至于从他这个劣质替代品身上寻求安慰。

他害得游霄自厌自弃,逼得游霄失去了骄傲和尊严,为了避开他而远赴重洋,他却在这儿趁虚而入,霸占了游霄原有的位置,窃取原本应当属于游霄的关爱和夸赞。

麻木的每一天,像流水一般逝去,很快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天虽然有暖气,但还是不好捱,每年到冬天,游夫人总会犯各种各样的小病,何觅也因此回家得更加频繁,只要有机会就去照料她。

十二月的一个周末,何觅在去给游夫人送参汤的时候,在门外听见她讲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