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一般?他的口供我们也看了,柏兰冈很保护你。”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保护的。”奉星如明白她的诱导,或者说,暗示。他们笃定奉星如参与了柏兰冈抑或柏家的交易,至少享受了利益,甚至想从他这里突破,挖出什么线索。

“是吗?你们离婚的时间,太巧合了吧?”

“什么巧合?”

“奉组长,刚拉开反腐的帷幕,你们就提出申请事发突然,军部连连发动审查,顶着这样的压力,你们都要离婚。究竟是多一般的感情,才让你们离婚的心意如此坚定?”

“而且早不离晚不离,正好就在我们准备开启调查行动之前,太巧了吧,真的不是因为收到什么风声吗。”

周炀的话实在太毒辣正面否认毫无说服力,侧面回避又显得奉星如心虚,愈发坐实这莫须有的罪名。奉星如冷笑:“周纪委,要是怀疑我和柏兰冈离婚是要转移财产或者输送利益,你们大可以检查我的流水!我从未拿过柏兰冈除了日常生活开销之外任何一分钱!”

“我也没办过假身份假证件,更没有多余的户头;名下所有银行卡有一张是一张,你们尽管查。”

才刚刚开始询问,奉星如的态度就如此激烈,两位男纪委犹疑地相觑,彼此的神情里都泄出一个共识:这人,是个硬钉子。

周炀往后仰靠,她盯紧奉星如,倒是不为他的抗拒左右。除了长久的职业生涯磨练出的惯性,她知道单靠一两次谈话要攻破人心是很难的,越是既得利益者越狡猾越侥幸,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以攻为守以进为退……各种规避讯问的手段她见多了。除此之外,她想起传唤前监督检查室特意交给她的那份档案。

她揣摩着档案里的表述,可以说,见到本人之后,奉星如与她构想里唯一的出入只有一条:他比她想象中更文质。

一个受过多种训练、执行过许多任务,包括缉凶、追逃、暗杀、刺杀、清障等等机密任务的高度武装、甚至屡次对任务对象暴力刑讯的一线官兵,竟然是这一副有些平庸的文质模样。周炀不信任奉星如任何表现包括他的愤怒在内,很可能俱是他精心的伪装。毕竟奉星如审讯和反审讯的经验不比他们少。

棘手,这两个字浮到嘴边,周炀忽然想通了一些关窍,正是因为他的档案背景令机关里预感到棘手,所以才将她从国有资产管理公司一把手违规的案件调出来,安排她中途入场。周炀于是才发现,所有的审讯技巧对上奉星如,不过都是班门弄斧。她捋清所有思路后,决定放弃他们之前商榷好的所有策略,直截了当:“奉组长,别激动,都要问的。既然你否认跟柏兰冈有利益往来,好,那我们不谈了,聊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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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星如结束质询后,才走出门口,小李已经在台阶下招手。奉星如钻进车里,挪走靠枕,问道:“你一直在等我,没有回去吗?”

“大少爷交代了,一定要接到你才能回去。奉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还好,他们还算客气。”

听见是柏闲璋,奉星如心里满不是滋味与男人那一场悖逆伦常的情事已无法挽回,或许他当时有恨,但他已不记得那恨的浓烈浅薄了。随之而来的地覆天翻,更教他无暇旁顾,一颗心只有巴掌宽,容不下那些太琐碎、剪不清理还乱的纷扰思绪。况且,他不能否认,或许愧疚,抑或补偿,从那以后,他受了柏闲璋许多照拂明处的、暗地的,他未曾以此邀功,奉星如却不能视若不见。就连今天,柏闲璋派遣小李守着他的意图奉星如也能揣摩一二,除了打探消息,还是一种为奉星如站台的表态:他柏闲璋的眼皮底下,最好讲些规矩。

逼供的手段有多折磨,奉星如自己都用过,遑论真正血与火里出身的柏闲璋。

心事一层叠一层,奉星如难以自抑地剖析柏闲璋,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地挣扎和逃避他不愿触摸周炀那句话,柏兰冈一直很保护他。

抛开那些太旖旎的恩怨和断绝的希冀,奉星如从这句话里听出阴翳自从被传唤之后,到现在,柏兰冈接连几日没有音讯了。他受到了什么对待,是否遭遇那些阴私,纪委掌握了多少否则,他们为什么要用“保护”的名义?

花枝无人修剪,枝桠横乱;堕下的旧叶子积累太厚,雨季过后,发酵的酸臭不时从缝隙里飘扬。池子也许久没换水了,青苔蔓生,几条景观鱼难堪陡然脏污的水质,翻了白肚。奉星如快步掠过,他没有心思处处打量,匆匆入眼的景致已凋零不堪,愈发令檐角上的天穹灰暗阴霾。

屋檐下也是一派冷清柏闲璋深夜才谈话结束疲惫归家,今早天不亮奉星如就听见杂乱的驱赶催促声,他走下楼去,只剩遥远地车影。管家说,柏闲璋又被叫走,接受其他军委的质(兰#生@柠!檬~)询。柏淑美自有他的困境,军部任用他,却不敢完全授予信任,才让他的敌手有机可趁、落井下石。柏千乐也是早出晚归,如今不仅要替柏兰冈收尾,代柏闲璋主事,替柏淑美监管家里内外蠢动的人心人人自危的时刻,必须防备有胆小的、心虚的、浮躁的慌不择路、自乱马脚,反而授人以柄。还有他自己的职务,万不能本末倒置他在军里,正是搏命立功的时候,既然戴着“柏”姓,难免殃及,好在他的站队并不完全倚靠柏闲璋,反而更贴近另一位首长,正如奉星如年会时在会场里看见的那样柏千乐在那位将领的随扈团里,并且跟得最紧密。不知那位首长是否出面荫蔽,总之,柏千乐只遭到通报批评,在家停职反省之后,便归队履职了。

柏府从来都是花团锦簇、赞颂不绝的,去年来过中秋时,奉星如还曾经为它太富丽堂皇的热闹而局促不已,想不到一转眼,煊赫声势风流云散。鼎沸人烟岑寂了,他一个人呆站在厅堂里,空对着熟悉的装潢,举目四望,哪个角落过去宴请了什么人、有什么轶事,他的记忆依然留存。如今却空旷得他多走一步,都能撞起鞋跟细微的回声。

他一个人默默吃了晚饭,随后枯坐在小客厅里,就用手机查起今年的政策法规。眼睛看累了,他叫管家取来他的托特包,打开电脑继续记录。夜色渐深,等乳黄色的车灯一闪而过照亮窗帘,他才抬头望去竟是柏闲璋,他像是意外这盏深夜的灯,提着他的包,远远地驻步。奉星如不知道他心里的波澜起伏,只看着他侧身,将包袋交给管家,要了毛巾和茶。像是借机平复好心绪,因为等他走来时,方才他面上的怅惘已经收敛得无踪无际了。

他低头细看奉星如的笔记和资料,热茶端来时,他才软和地安慰:“不要担心,还没那么坏。”

他坐进奉星如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敷完脸后,他没有解释他的情形,先关心奉星如的情况:“千乐晚点到家。你今天怎么样,我让小李去盯着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作者的话:OOC

老大:受苦受累半夜回家竟然还有老婆的一盏灯,猛男不能哭

他娘的,不要写文,写文令你死掉青春、脑细胞和头发。

这不是个黄文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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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柏闲璋真的很疲倦。奉星如从前只在山脚下仰望他,那时候,他来来去去都拥着一团威风凛凛的云,因为权柄在握,因为青云得志,因为功勋彪炳,他从来不似奉星如这样悒郁庸碌的凡人总是委身暗室,眼里也不会有奉星如在暗室里向光投射的斜长的影。

可是现在的柏闲璋,仰靠在沙发里,被权力反骨后,他疲惫得一身气力难支,而要将自己交给一块牛皮、牛皮里的陈旧的海绵。他颌角紧抿,眉头紧锁,满眼沉郁他已经很有意掩饰,但骤然遭逢断崖般的际遇,困顿、失挫密不透风地围逼他,他满腹激愤,却无处倾泻。奉星如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然而却有一种冤屈难伸的愤怒渐渐从心里最幽暗的缝隙升起他竟然为柏闲璋委屈。

“怎么,他们在这里纠缠你?”

奉星如的话音蓦然中止,那股情绪太强烈,夺走了他的思绪。却误导柏闲璋以为有异处,于是有此一问。奉星如否认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他在犹豫,因为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但他依然轻声说:“大哥,他们无故羁押我的那两天,我其实没有多少想法。反而这几天……”

他对上男人的眼,那双眼里没有催促,反而专注地等候着,他的等候仿佛也有一层鼓励,奉星如哑然,微微别开眼,不好意思再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柏闲璋投向他的视线不一样了过去他用挑剔的目光审视,总令奉星如在他面前局促拘谨、自惭形愧,仿佛他身上总有某处不堪入目。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承认,柏闲璋终于认可他奉星如。

他在心里措辞,但找不到恰当的形容,只好含糊地说:“我不认为这几天的波折就代表柏家将来怎么样,只是难免有点心酸,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懂,”柏闲璋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他扛事习惯了,多年风波周旋,感伤最无用,他早已习惯把悲欢喜怒排在最末尾。但此刻他内心最波澜的竟然是各般心潮连日的郁愤焦躁不提,奉星如的话,无疑是泄洪的最后一道闸口。

他喉头滚出酸涩的血气他知道自己一直游离在奉星如的关心之外,奉星如心里曾经驻扎的老五、如今的千乐,或许弟弟未必不在他心上占据几分重量。唯独他,奉星如对他有畏,有俱,有乖顺,或许还有一些尊敬,但那场情事将一切打破了,奉星如不愿受怨与憎的折磨,干脆连想都不再多想,对他只有回避。但他今天说,他为他感到悲哀

柏闲璋从不屑于旁人怜悯,但他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太久了。

他亲自执壶,为奉星如斟茶。如果可以,他此刻其实最想给予奉星如的是一个怀抱,而非这杯单薄寡淡的茶水。

“老二不能这么关下去,我会想办法。你注意一点,信件不要收,吃东西也要小心,有任何异常都告诉我。有事,交给千乐去办。”

柏闲璋一连串祈使句,放在以前,奉星如必定诚惶诚恐地任凭吩咐,他会归因于男人施号发令惯了,而不去细究他话里的深意。但他今天忽然明悟了柏闲璋的命令里原来暗藏他不能坦白的关切。

奉星如手指细微地颤抖,他握紧瓷杯,泥胎太薄,他不敢太施力,虽然明知它远没有这么脆弱;他无处着力,正如翻涌的情绪无处潜藏昔日的怨翻腾又被新的潮涌压下,或许还有他不愿直视、不愿接纳的那个事实他匆匆敛去,将它扫入暗礁之下,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看不见,它就不存在了。思绪太多,心声太乱,奉星如猝然生出一道埋怨:何必呢,柏闲璋又是何必呢!

强烈的失望抑或失落奉兰~生~更~新星如不愿再分辨,什么都好,总之他克制了太失控的酸胀,仓促地对柏闲璋点点头,挪走话题:“大哥有想法了吗?”

柏闲璋却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才摇头:“我想办法找人给老二递消息,探探他的情况,再说。”

奉星如听了愈发怅然,他往外端详一阵天色,转过来,一身枯寂:“急也急不得,很晚了,大哥,你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收拾纸笔的摩挲声在静谧四周回响,落入柏闲璋耳中,是一种隔阂加深的含义。奉星如拎包站起身要走,他猛然拽住奉星如的手腕,他感到奉星如的挣扎,但他反而攥得更严密了:“星如,还在怪大哥吗?”

“你不完全为你自己生气,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