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你是谁,跟我哥什么关系?”

“你哥?”女人讽刺地反问一句,她丝毫不怕柏千乐,已经抬脚迈进来,柏千乐顾忌着她的孕肚,一路退让。她自顾寻到客厅里,扶着沙发坐下,看着墙上的投屏,嘴边浮起讽意。“我的电影好看吧?”

她没有多赏赐柏千乐一眼,反而夹了个抱枕在腰后,抬起带了金钏玉镯的手,手上还带着两枚戒指,尾戒上的祖母绿衬得她极富贵。她用这只珠翠烘托的手一抬,对柏千乐发号施令:“去,那些菜帮我提进来,里面有两支鲜奶,放倒冰箱去,先倒一杯我。”

柏千乐生真是平生头一次有人胆敢对他颐指气使,偏偏他如此无奈。他一样样做了,端着牛奶杯出来的时候,女人正讲电话,他放下牛奶时,她还睥了柏千乐一眼:“啊如,你什么时候给我多了个好弟弟,还养在家里面?”

柏千乐听见电斓参话那厢奉星如惊慌的声音,他已经隐约有感,这下子窝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缩脚乖坐,方才的气焰顿时烟消。女人不必开免提,奉星如的解释在只有他们两人对坐的客厅里足够惊惶。奉星如干脆不说了,直接吩咐,叫女人将电话交给柏千乐。

柏千乐在奉尉芝赢家一般的视线里接过手机,便听得奉星如一连串追问:“千乐,这是我姐姐,她没事吧?她自己开车来的吗,有没有不舒服?她现在月份大了,我不在,你帮我照顾一下,我下班了马上回去。”

一句话都没有问到他,柏千乐应着,奉星如原本要挂电话了,又急急加问:“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菜,今晚我们不吃烧烤了,不干净的东西对宝宝不好。那些菠萝你再泡泡盐水,我怕泡不够她过敏;你问问她今晚想吃什么。”

奉尉芝拿过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着柏千乐,嗔怪:“哪里要这么注意,医生都没有你紧张。”口吻仿佛埋怨,但其实是一种炫耀,她全然地享受着奉星如的关心,方才柏千乐有多自持亲昵,此刻他在奉尉芝的回击里就有多灰败。

通话结束,奉尉芝歪在靠枕上,终于开始她的盘问。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柏千乐的面容和身形他已经没有衣着可言,闲适而安逸,明眼看就知道他完全融入了这片屋檐。唯独脸蛋还有几分耐看年轻人那种磊落的朝气,还有他五官里的俊朗,奉尉芝的眼睛老辣得很,立刻从他乱糟糟的形容里抓到他的那点不凡。

她很肯定:“你是柏家的?”她摸了摸靠枕上的皮毛,好像她怀中抱着名贵的猫。“叫什么名字?跟他什么关系,他怎么还会留你住着?”

柏千乐老实点头,心里暗自佩服她的精明。他问一个答一个,再也没有了起先的妖气。“柏千乐,星如哥跟我二伯结的婚。”

奉尉芝的神态依旧是怀疑的神态,她微笑着,那似信非信的审视叫柏千乐想起柏夫人。“噢,原来是姻侄。”

“我是他姐姐,倒是没听他说过。不过你们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兴许是我混忘了。”

奉尉芝这话其实很下面子,柏千乐这样一个大活人,自诩与奉星如交情匪浅,结果奉星如最亲密的亲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但再怎么尴尬,柏千乐也只得忍下。他摆起讨巧的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也不常见。”

他这声姐姐叫得其实很越界,奉尉芝不应,也不回绝。她抬起脚缩了缩,整个人更歪了些,柏千乐极有眼色,立马起身抱了两只靠枕排在她背后。堂堂柏家人,殷勤如此,姿态摆得比尘埃更低,绕是奉尉芝也不好再挑什么刺。

她又问了些话,柏千乐解释清楚他为何不在柏家反而住在奉星如的私宅,她面上怜惜他的伤,心底却有计较,柏千乐当然也知道她腹中必有微词,只是两个人都绝口不提。

等奉星如吁吁地赶回来,他们倒是相处得客气。和睦当然是不可能的,奉星如知道奉尉芝有多恨柏家人,只能感激奉尉芝没有表露出来,甚至端出了和颜悦色的假相,令柏千乐不至于太为难。

晚上洗菜煮饭的时候,奉星如主动喊了柏千乐进厨房往常他不强求柏千乐打下手,柏千乐愿意帮手他也不拒绝。柏千乐拖着步伐挨在厨房门边时,心里有了准备。他高兴不起来。

果然,奉星如是问他,今晚怎么办。言下之意,他该搬出去了。

他说,姐姐总是回来他这里小住几天。

柏千乐哪里需要什么暗示,奉尉芝才是奉星如的血亲,就算他与奉星如有故,毕竟无亲,加上奉星如与他们柏家的婚姻结束得太难看,他夹在他们周围,愈发刺眼。他是外人,要让步要看他们一家温馨亲密的外人。

假热闹地吃完饭,奉尉芝也假模假样地稍作挽留,柏千乐太识相,没多坐两分钟便提出告辞。奉星如送他下楼,在他的车前还有几分愧。柏千乐来他寓所养病,他现在走路还隐忍着痛色,奉星如却让他回去,实在也不合情谊。

柏千乐倒是看得开他其实看不开,心里沮丧得很,脸上依然笑着安抚奉星如的愧疚。

他一路开车开得心不在焉,频频错开视线望向后视镜,他的车库进了坪山的地库,管家都生奇。

他趁着夜幕归到柏府,柏家人饭摆得晚此刻正是尾声,柏闲璋看他沉着眉眼迈进来,也奇怪。问他怎么突然回家,不在奉星如的住处休养。

柏淑美的视线瞥来,柏千乐看了眼柏兰冈,男人停下筷子,睇他,眼里有一种疑云。

他随便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动手斟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不似喝茶,倒是赌酒,含着气说,奉星如的公寓里容不下他。

柏闲璋立刻望来,柏千乐抹了把脸,将奉尉芝的事陈述清楚。他说完之后,柏淑美怀疑:“是那个女人?”

柏淑美话音落下,对上柏闲璋的眼,他的话头竟顿了一顿

老大对奉星如,未免太过在意了。他咽下一口椰汤,浮上这令他不悦的念头。

作者的话:刚考完一科立马就来更新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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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淑美放下匙羹,抬眼,迎上柏闲璋的猜忌:“我上次去医院,看见奉星如陪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卷发,比他矮半个头,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

他这话说得无心,但落在各人的耳边,倒像含沙射影:果然柏千乐暗暗觑向柏兰冈,柏兰冈脸上微微变色,他的妻子在外面能与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仿佛是对他与他们婚姻的讽刺。

柏千乐点头:“是她。”

他的话音落下,席上忽而安静了这是一片僵持,柏淑美察觉他的揭露令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柏兰冈也发觉了,他的视线投来,是一种思忖的目光,像是衡量他该不该质问。

柏闲璋是第二个感受到矛盾的人,他瞥向柏兰冈,随后向柏淑美问道:“既然看见了,为何不说?”

这正是柏兰冈的顾忌。由柏闲璋来问,是一种转圜,缓和了话里太尖锐的指责,两边都好看些。柏淑美这才嘲道:“叫我怎么说?谁知道你们夫妻怎么回事。”

确实如此。夫妻是世间最复杂的关系,最忌讳猜疑,外人就算疑心也不能轻易插手,因为将来无论婚姻结局如何,挑破窗户纸的外人总要招徕两头埋怨。柏淑美素来看不惯他们二房,但他也绝不做招恨的蠢事。柏闲璋递了台阶,柏淑美顺着台阶安稳落地,总算化解了方才无形竖立的锋芒。席上的紧张得以松懈,柏闲璋亲自往柏兰冈杯里斟酒:“你可以放心,如果奉星如是那种人,那我们家看走了眼。”

柏兰冈端起酒杯一口抿尽,算是买了他大哥的面子。但他还是哂了一句:“我们家?”

他稍一讽刺,柏闲璋脸上那股息事宁人的好声好气立时烟消,他匆匆收回手,坐正身位。柏兰冈是故意,他太了解他这好大哥的冠冕堂皇,拖着弟媳上了他的床,心里恐怕已经食髓知味;一个奸夫,还要做出尊重他的样子,虚伪至极。我们家?柏闲璋对着自己如此言称,恐怕心底想的是他柏闲璋不会错眼,睡错了人。

柏千乐不明白他们这对当家兄弟之间的龃龉,眼看他们之间一个比一个冷淡,随后柏兰冈扔下餐巾,告辞。等柏闲璋也离席了,柏千乐的目光立刻投向柏淑美,柏淑美会意,盯着柏闲璋的背影,嗤道:“你大伯一世精明,唯独今年办了件糊涂事。”

“世上有两样事情最坏,”柏淑美揩干净手指,比出来在柏千乐眼前晃:“蠢人用功、聪明人犯错。宁愿蠢人不要努力,那么他的无用就是他最有用的贡献;宁愿聪明人一世聪明,也不要犯错一刻。还不懂,你自己悟吧。”

柏千乐似懂非懂,而柏淑美已接过手套披风,在副官的伺候下坐进车厢了。

华灯宝厦,霓虹漫荡水里,波光摇曳。夜色曼丽,可惜车厢里无人有心赏玩。

“大校,赵方鸿要公诉了。”

陈副官仔细盯着柏淑美的神色,紧了把声气,继续:“查出来的东西,比我们预想得要多。”

柏淑美垂眸,他的视线落在膝上的文件里,但一页没翻,他听着副官的耳语,眸子一动未动。良久,副官才叙述结束。他却说:“要换届了。”

副官脸上一白,只听柏淑美接着问:“你知道为什么柏家的人出事,军部还要委派我去收捡;你以为,军部在给我替家里包藏收尾的机会吗?”柏淑美的眸色那么平静,仿佛那把刀没有日夜悬在他的颈项之上。“我姓柏,哪怕把我的血放干了都抹不掉。军部这是在等着我,看我究竟向谁纳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