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这厢柏千乐。

柏千乐脸色阴郁,酒吧里红紫蓝黄的光交错,一如灯下卡座里一对对交颈缠绵的欲望男女,但这人间的欲潮半点沾染不到柏千乐眼里。暧昧的彩光斜斜地落下,映出他的鼻梁和唇瓣,有人为他这副侧颜心折,端了酒杯企图搭讪,叫他那眼尾飞燕般挑起的杏眼一凝,脚下像拌了钉子,再也前进不能,只好讪讪地错身了。

一连三四个,都铩羽而归。心怀鬼胎的人再不甘心,也终于消停了。

“大少爷……”耳边传来低声轻唤,他循声看去,那人身上一点酒味,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目光,令柏千乐脑海里忽然浮现四个字:望穿秋水。

他抬手把人架住了,这人不年轻了,年纪看着三十上下,皮肉不再水灵,五官有几分优柔清秀。男人头垂在他臂弯里,连眼角眉梢都是柔顺服帖的弧线。

说不清是他柔顺的眉眼抑或神色里卑微的哀怜扣动了柏千乐的心弦,他原本要推拒的力道停了,反而托稳他,直到经理匆匆赶来,又赔罪,又将人从他怀里扶出去。

他问男人叫什么名字,经理一愣,旋即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晕陶陶的男人,说,这是他们的小老板,柏千乐自认唐突,经理带着酒保把那男人架走了。

他拨开袖子看看表是奉星如送的那块百年灵,差不多了,便起身朝那群已经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走去。

跑车破开夜风,凛冽飞驰,副驾的女生勾着他的肩膀往他颈间吐息,留下一枚红色唇印。“千乐,今天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了呢?”

“还有下半场,你还来不来?来嘛。”

“我送你过去,你们玩吧。”

深夜驱车回到公主港岸,向山上眺望,柏府的灯火熄了泰半,四下静谧。在地库里下车时,余光滑过角落那台静默的黑色大G,柏千乐的视线停了一停。

深夜还能碰见奉星如,他是意外的。他说了句这么晚,许是闻出了他一身烟酒味,那人走来接过他的包,给他调了杯蜂蜜水。只不过他弯腰时,仿佛看见了什么,微微叹息着,要他早点休息。

那个男人的事柏千乐其实早已忘了,原本只当作不足一提的插曲,不曾想几天后那个男人竟然主动靠在他身边,把酒杯推到他面前,眼中有波光涟漪:“当年,大少爷也是坐在你这个位置,他点了我。”

只如闷热午后一场落在芭蕉叶上的骤雨,难以分辨究竟谁先为了谁动容。

“我伺候了两代柏家的爷,算不算缘分?”那男人为柏千乐一颗颗系上扣纽,柏千乐虚虚揽着他,从俯视他的角度,他明白了当年的大伯。

“缘分,”柏千乐重复,他垂下眼:“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那个男人像是意外,他思索了片刻,赞同地笑了笑:“谁都盼望有始有终,可是很多时候,好聚好散已是最难求的结局。”

柏千乐不语,他走到门口,取下熨烫好的裤装,半跪着为柏千乐穿上,拉上裤链,穿皮带的时候,他的手抚在皮带扣上,神色拢上一层薄薄的哀恸,他歉意地望了眼柏千乐,他的口吻很轻,比起消愁,更像缅怀当年的种种恩与情:“虽然玩得凶,但是大少爷很好,他很大方。那时候我刚入行不久,得罪了客人,他没有为难我。在他手里,我成了头牌。没有他,我要从泥潭里挣扎出来,走到今天,甚至能盘下这家店,我不敢想。”

柏千乐的手摸上他的脸颊,他便顺势在柏千乐的掌心贴了贴,肢体的接触其实比语言更有力,诸多难言的、杂乱的、厚重或绵绵的未尽之意只消皮与肉温热的交接便能传递。

“千乐少爷,我是风月场里熬出头的人,佳人去来,新不知旧;恩情聚散,恩恩怨怨看了太多。没什么能祝福你的,只愿你往后平安喜乐,事事顺意。”

暮色降临得越发早了。公主港边停泊的船只更密了,而人影寥落,过客也只都埋头缩颈,匆匆赶路。因夹了潮湿的水汽,这冬寒砭肌刺骨。海浪卷拍崖岸,昨夜南港,涛声依旧。

年关将近,杂事渐渐平息,工作也都平定,回家的日子也就更早了些。

这天休假,奉星如从西苑回来时,只见家里一片热闹。原来是裁缝来了,柏家要预备下过年适应诸多场合的新衣服。

佣人忙里忙外地穿梭,摆茶、招待;跑上跑下替各位主人拿衬衣、衬裤、领带、外套、袖扣手表胸针领结扣……不一而足,奉星如错身,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大木盒赶下楼,差点迎面撞上,抱歉地对他笑笑,他低头看去,只见是满篮子的香水。

“这个味道配这件,不好,换一个……”

奉星如闻声,他停了停,房门自内拧开,撞入柏兰冈的视线。

男人单手抓着领口,对他点头:“进来,帮我扣一下。”

奉星如依言,跟着男人的脚步,迈入房内。只见屏风上挂满衣服各色各料:绸的折射着珠光、棉的贝母纽扣温润有泽,缎面的最流光溢彩;交错的身形映了光落在屏风上,人影绰绰;间夹着不满声、劝告声、忙声、衣料摩挲声,此起彼伏混作一团,空气里又飘着令人分辨不明的残香。

而沙发上,柏淑美正交叠着双腿,拧着眉头翻看一本厚厚的集子:“颜色太暗了,我不喜欢这个料子。”

旁边陪坐一位年轻的后生,指头上扣着顶针,学徒模样,劝解道:“哈里森给我们的样本就这么多了……”

柏淑美闻言,很不悦道:“世家宝呢?今年就拿这些东西打发我?”

“世家宝的还没寄过来……”

奉星如收回视线,男人扬起下巴,他为丈夫扣上领结处的那两颗纽扣。这纽扣的材质入手滑润,通透和光泽都极好,镶着圈金属色的边沿,不知道是宝石、砗磲抑或贝母。

“好看。”奉星如手指抚平领口,又轻轻拉扯了肩胸,他低声赞扬。柏兰冈仿佛受用,奉星如感受到手下胸膛的震动,他在低笑。

“还有几套。手表袖扣之类的,你也帮我看一下。”

“好。”

于是为了这几位爷,偏厅里多摆了几座试衣镜,男人也不忌讳,穿脱自如,奉星如辅助他扣扣子穿背带整理衣摆褶皱之流,打领结的时候,男人的目光原来还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无知觉地,就落在了他眉眼间。

“这根颜色太闷了,换一条吗?”难得有奉星如不赞同的评价,他回神,低头看了看,“那你挑吧。”

好看,柏兰冈转了转身子,听见妻子又一次感叹。他翘起唇角,“来,穿香水。”

“你喜欢哪瓶?”

丈夫带着自己来到香水台前,从一排排瓶子各异的香水里挑了几只,居然征求他的意见,说愕然太严重,但奉星如还是幻听般抬眼望了望他,柏兰冈误以为他不自信,挑高下颌示意,肯定道:“选一个。”

奉星如拿起来都嗅了嗅,挑了支蓝色瓶子金色喷头的,柏兰冈于是很满意,他喷在手腕上,递到奉星如面前,“不错,我最钟意。”

原来就是颇似他信息素的那款男香。干燥、热烈、丰厚、熊熊烈火灼烧的辛甜。

“老二,喷够了没有?全是你那股味,熏死了。”

他们循声齐齐看去,只见柏淑美捏着纸巾,刚从鼻下拿开,满眼厌弃地扔进小纸篓里。

正巧“刷啦”一声,一只手推开屏风,正扣着裤腰纽扣出来。像是没预料到奉星如在场,他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颇为可观。“五,到你了,你定好料子没有?”

是柏闲璋。他反应极快,随手抽了件衣服披上,一边扣,一边让人替他扫平衣褶,还仰起头对镜转了转效果,他对裁缝师父点了点头,认可。他的事项交代完了,才转来招呼奉星如:“弟妹,等下老五结束,你也去量,多做几套。”

这时腰上被人拍了拍,他侧头望去,是丈夫,柏兰冈的手停在他背上,带着一种微微推动的力道,男人的声音从更高的地方传来:“先看看面料。”

作者的话:蟹蟹老婆们的回复,很开心二奶奶还没失宠今天也想有评论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