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柏闲璋又选了几首曲目,他运弓的时候,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不同角度的细光,很吸引视线。不得不承认,腕表真的是最复杂也是男人最好的装饰,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太挑人了男人最怕金色的劳力士,大腹便便戴起来像暴发户,太瘦弱的又撑不住它的气场,气质平庸的戴它愈发俗气,不够沉稳的越发浮夸毛躁。能带得好金劳的男人,百里挑一。

奉星如走了会神,曲子结束,他习惯性地抬手鼓掌,本以为今晚没他的事了,未曾想柏闲璋这回却没有搭理柏千乐,而是转向他,要他也选一首。

好在奉星如想起了那张黑胶唱片他随口说了个记得的曲名,柏闲璋的目光在他这里停了一停,男人的眼里似有些许令他眼花的赞赏。

奉星如心里忽然失措如擂鼓,他埋下头,吞了吞唾液。

柏闲璋拉完这一曲,嘴边漾开的笑意更深、更真诚了,他眉间的积寒春风化尽,像松开了紧绷许久的琴弦,他张开架着琴的双腿,熨烫出的中线随着小腿的弧度蜿蜒,每一寸那么惬意舒展。他那双如海如浪的双眸凝视奉星如,奉星如顿时蹿起一股强烈的紧张,手脚僵硬。好在他没要奉星如作什么点评,他自己就很满意,说这是他心里那位作曲家最优秀的曲子。

奉星如手心渐渐回暖,他笑了笑,为柏闲璋与柏千乐都斟了茶。

金戈般的秋声渐渐萧肃,山谷里落了第一场早霜。

临近年底,百般事忙。柏闲璋与柏兰冈都要开始动身巡视慰问各自的属地,柏千乐也忙着年底最后的操练,柏淑美的编制最特殊,人都盼着回家,那些关押在大牢里的曾经的人也不例外哪怕平时再顽固,这时候心防总是脆了一个缺角。

他时常披着一身月凉回家。有时候奉星如下楼走走,偶尔会撞见他解下大衣手套的身影。纱一样的月光漫入空荡荡的客厅,他孤零零地阖眼坐着。黑暗里剩他轻缓起伏的呼吸,像头蛰伏的兽,悄悄在月光旁入眠。

光慢慢地爬上他的脸,他掀起眼帘,朝楼梯这边看来

奉星如别开了眼,垂下视线,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空气里,丝丝腥气似隐若现,浅淡,但萦绕不散。奉星如取冰水的手停滞了,这腥味他在过往的岁月里闻了无数遍,甚至刻进了他的灵魂,无数次为他预警,他得以死里逃生。完全不必迟疑,这就是血的铁腥气。奉星如甚至知道,它温热的时候,是腥甜的。

他恍若不觉,取了水,便上楼了。

又一个晚上撞到夜归的柏淑美时,不知是否夜色变幻无常的缘故,他看起来脸色更苍白,秀眉紧锁,而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半空的冷水,丢着两颗变形的铝片版。奉星如原本要似往常一样错身,只当他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然而偏偏回头望了一眼男人发凉的眼神盯着他,桌上装药的铝片板又那么刺眼,他只恨自己这多余的一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好像他在那里踌躇不定,惹了那孤僻的男人也似,他两只眼珠子乌沉沉地,视线好似千斤重担压在奉星如肩上,他们就这么对视片刻,男人移走了目光,可能是忍受疼痛,他咬着牙关,头垂低了些。连带着发丝摇动,散乱了。男人漆黑的身形,白的脸庞,咬着唇克制不住的痛色凉薄的月光里,这画面凄厉、支离。

奉星如一败涂地。

他走下去,拿起那两片铝版,抬手借着月色认了认,男人应该是忍耐不住了才吃的药,铝板已经被他碾得很变形了,奉星如勉强从褶皱里看出隐约的名字。

他一连串多管闲事的举动,柏淑美并未阻拦。奉星如捏着铝板,硌得他掌心有些疼,但他没在意,皱紧眉头问:“今天吃过饭了吗?”

柏淑美别开眼,“审了一天,没空。”

这倒是真话,国安那边实在搞不掂,请军部帮忙,于是军部把这几根硬骨头又丢给了他,要他在年底前审出该有的结果。

他带着人亲自下场,他的审讯,可不是外面那些温柔无害、讲究人权的手段,没多少人能活着解开他的镣铐。他在暗无天日、只有一盏钨丝灯摇摇晃晃的地下室从日出闷到日落,对着满脸横肉的悍匪,汗臭、血痂、油腻、腐肉、排泄物……种种人间最恶心的味道混杂一堂终日不散,他能面不改色地踏出门,已经是极其强悍的承受能力。换了别的人,恐怕要吐得胆汁都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奉星如还记得他那天对满桌珍馐的挑剔,为难地看了看他半空的水杯,先续满温水,塞进他手里,先给他打了个预防:“现在没什么菜了,有鸡蛋,瘦肉,我只能做得很简单。”

他等着,男人握着水杯,轻轻地点了点头。奉星如转身就走。他不知道,在他脚步声远离的那一刻,男人飞快的扭过头来,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又回到手里的水杯,水是温热的,暖意隔着玻璃传递回他的手心,他咽了一口,滚入胃里,也是暖的。他低头,看见水面回荡的破碎的光影。

很快,约莫十来二十分钟,余光里映入那人端着托盘走出来的身影。蒸蛋的香气混着一点点海产的鲜味如游鱼渡江,穿过长长的空间传到柏淑美周边时,已减淡了许多。他抬眼往中岛那瞥去,奉星如正揭开两个炖碗的盖子。

鲜香哗然浓郁。

“好了,可能不怎么合你胃口,勉强应付吧。”奉星如放下针织开衫的袖子,唤道。柏淑美于是起身走来,依然握着那杯水。他站在中岛台边,是两个蒸菜:光滑水嫩的芙蓉蛋,虾米蒸冬瓜。还有一碗清淡的挂面。

蒸菜好做,简单,清淡,出菜又快,好消化,还能保持食材本身的滋味,柏淑美侧开眼。他坐下来,挖了勺芙蓉蛋送进嘴里,蛋羹入口化了,留下些剁碎的肉末。他慢慢吃着,抬眼看奉星如收拾了餐盘擦了擦手,好像要回去的样子,也没有再问他合不合味的意思。

以前那个男孩子总会笑着问一句,好不好吃。

他停下手,于是便没有了细微的声音,顷刻,那人发觉了,抬眼看了过来。

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早点休息,”他说。然后他迈开步子,回去了。

柏淑美捏紧手心,良久,他才重新执起筷子调羹,一口一口地,独自用完了这顿不合时宜的宵夜。

作者的话:其实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最喜欢大哥这款的,又爹又男人,老sexy了

老婆们呢↖(^ω^)↗

36

奉星如这一晚也并不安稳。虽然他从前也不见得睡得非常好,但这几年来,他的夜晚总是被频频的梦搅得支离破碎。有人说梦境是现实的影射,也有说梦境是白日种种不平的宣泄,再一次惊醒,奉星如千头万绪,他压着额角,郁郁长叹。

他并不想做一个终日沉湎旧事的怨人,可总是事与愿违许是十六岁的他用情太诚、太深,至今还残留着当年的余LSNMW震。他已经克制着不再回顾,可那个人皱一皱眉,咬着唇流露一点隐忍的痛色,轻易地就让他牵肠挂肚。

当年,柏淑美也是这样白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冷汗虚虚,他无数次慌忙地烧水买药,一样的药名,一样的铝板,与今无异。那时他连男人濡湿的冷意浸浸的手都塞在怀里呵暖了,男人病在胃里,却好像疼在他心上。

他想,也许热情总是有限的,春天温热了一壶雪水,不过入秋,炉火便慢慢耗尽了。雪水依然冰凉。

在太年轻的年纪,奉献太用力的赤诚,这便是烧透自己的那把火。此后的岁月里,奉星如再无多余的心力靠近什么人。

这夜决计是睡不下去了。

乌啼月落,他听见细微的、苏醒的声音。佣人们起来洒扫,园丁修整庭园,机器嗡鸣;运输车送来新一天的食材正在后厨哐哐地卸货……奉星如下楼,餐桌旁竟然已经安坐了一道身影。男人下颌一抬,视线落向他,奉星如唤一声大哥。

男人点点头,依然夹着报纸,让他坐。他像是晨练完刚洗了澡此刻并无旁人,奉星如只得挨着他坐。柏闲璋着一件交领晨衣,发梢坠着些微水珠,润湿了他领间的衣料。

奉星如闻到了一丝丝幽微的味道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似曾相识,这气味如雨林晨雾,围拢得疏松,却始终不散。

他的盘子里剩着半块小三文治,佣人这时候端了新的粥来,热腾腾地揭了盖,今天是艇仔粥。柏闲璋从报纸里抬眸扫了一眼,并不动。奉星如眼见着,识相地起身,摆了两人的碗,盛好,递给他。

柏闲璋叠了报纸,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才问他,今天怎么起早了。

“没睡好。”奉星如应了,粥里煲了脆花生、豆皮、叉烧和鱼片,还有一只鲜红大虾。不知是厨房疏漏了还是怎样,虾没有去壳,连带着长须躺在粥米里。

柏闲璋挑出来,叫了管家,嘱咐他下次盯着些。他听了奉星如的回答,果见奉星如眼下发青,面色隐隐透着气血不畅的青黄,便说,炖一碗参芪粥给他,放些安神的补品。

奉星如止不住诧异,进门这几年来他什么有过这样的待遇但男人好似误解了他的惊诧,开口解释说,粥里有党参,红枣,虽有别的药品,但并不难喝。

厅外传来错落的脚步声,伴着管家的招呼,一道松针绿的身影映入眼帘,奉星如抬头,与那人四目相撞,他先挪开视线,唤了声先生。

柏兰冈坐下,跟柏闲璋说话,他好像饿急了,或者顾着应答柏闲璋,没来得及分辨,奉星如刚放下盛好的新碗,他探手就扣着边沿拿到自己面前奉星如眼看着,他拿的是自己的碗。

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提醒,柏兰冈已经三两口往嘴里送了那只他顾忌着怕在柏闲璋面前失仪而没敢剥的红虾,柏兰冈也两下吐开虾头和虾尾,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