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三模已经结束了,柏家三兄弟(叔侄)大少爷柏闲璋、二少爷柏兰冈、五爷柏淑美轮流盯着柏千乐摁头学习,他的成绩终于从吊车尾往前溜了溜勉强可以走关系进入柏闲璋他们毕业的军校的程度,果然柏闲璋已经叉着腰打电话去了,柏淑美放下成绩单,柏兰冈等了一等,没等到他说话,只见他掏出了向来只装逼用的手帕,压上额头,擦去额上的虚汗。

这时候却不见柏千乐的身影刚刚他收到一条短信,他有一封快件,放在门口。

柏千乐的心跳隐隐地快了起来,像逐渐加速的小军鼓,他莫名生出隐约而笃定的预感,是那个人。

夏天的阳光透过榕树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影,柏千乐跑出去,顾不得头顶烈日,风一样,榕树垂下的根须拂过他的脸颊。

他领了件,看了看地址,笑弯了眼。他按捺着喜不自胜的激动雀跃,找了个没人的树荫,三两下拆掉了包裹,掉出一枚信封。

他抓着信封,汗水从鼻尖滑落,洇湿了笔记,墨蓝色的笔水在棕黄色的信封上渐渐模糊,但不妨碍辨认那几笔章法精湛的字曾经在训练营里写检讨的时候,他抓耳挠腮满脸厌倦,他身后一阵微风,旋即头顶吃了一棒,他惊诧地抬眼望去,只抓到顺势滚落的纸卷,那人穿着迷彩作训服的背影已经远去。

他展开纸卷,赫然是写得七七八八的模板,他只需要誊抄一遍,添个天头地尾,三千字的检讨立刻就能摆出来请诸君共赏。

至于为什么要抄,那个人的字太好看了,他在医务室里吊水哼唧的时候,那个人在他旁边陪了一会床,他百无聊赖,捏着那个人看教案的手根根抚摸,他指尖上还有点墨痕。他问,星如哥,你是不是练过字啊。被他叫星如哥的年轻人意外地抬头他比柏千乐大不了多少,彼时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眉眼锋锐、清俊又精干的后生模样,甚至眉宇间还有些藏不住的意气,柏千乐时常觉得他安静的时候,就像一团关在炉膛里的火。

年轻人点点头,迟钝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练过颜真卿跟二王,练得不好。

柏千乐握着他的手指,仿佛不经意似地随口一句,其实藏了多少小心思,哥,以后教教我呗。

那个人放下教案,起身看了看他的点滴,睨下一眼,柏千乐忽然叫他这一眼看得心弦错了音。他没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抽回手弹了弹他的脑壳,等你从这里毕业了再说,你那狗……确实该练练字了。长这么帅,写字起码不能辜负了你这张脸蛋,是不是?

柏千乐捂着脑壳听他调侃,也不生气,心里还有些羞涩的高兴。

像是结下了什么甜蜜又不可告人的约定。

最终他从青训营毕业,回了高中,字没练成,和那人也渐渐失去了联系。他一直有股怅惘,又惆怅,又失望,又泄气,又藏着深深的、好似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他就要高考了,那个人会记得这个日子吗?他说过的。

他等了两年。就在他以为那个人已经忘记这个约定了而沉闷刷题的一整年之后,在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高考来临之际,那个人赴约了。

他还记得他,他没有忘记他,他兰ú生á柠檬记得他说过的鼓励

风吹起少年的衣角,带起他手里的信纸,薄薄的信笺除了承托过来人的鼓励和殷切叮嘱,还有少年藏在岁月里、来不及开口的隐秘情思,夏日里的少年心事。

作者的话:深夜补:给以前没来得及回复的评论都点了赞,希望不会吓到大嘎(*^^*)

评论好可爱好有趣,竟导致一女子半夜不睡露出姨母笑(?

20(上)

虽然这很荒唐,但他确实在他的怀抱里汲取到曾经暗自渴望的抚慰。

柏淑美喝得烂醉,他甩开了搀扶他的副官,撇下满座或惊异或欲言又止的目光,自顾上楼去了。不多时踉跄的脚步声闷闷地传入寂静的饭厅里,说不上话的人目目相觑,奉星如垂下视线,四座各异的神色和嗡嗡的低声错谈里,他仿若一座孤岛。

柏夫人被柏淑美一身酒气搅得心烦,再没胃口吃饭,头又开始疼,柏闲璋让阿姨跟着她回房间了。

其他的亲戚当然识时务,这顿饭眼看是吃不下去的,便陆续地也都告辞了。

柏兰冈饭后接了个电话,奉星如捧着茶盏消食的时候,透过帘子轻轻一瞥,车子已然泊好在廊下,他的丈夫披着大衣,捂着手机躬身钻进车厢里,黑色的轿车载着他的丈夫再次驰入暗沉的夜色。

“星如哥,外面很好看吗?”

奉星如收回视线,回身踱步回来,接过了笔,红色墨水勾画了些题干,“发呆罢了。你这几道题要注意关键。”

他放下茶盏,专心替柏千乐批改起论述,他们不时交谈数语,今晚的气氛算不上活跃,奉星如的神色比平日更沉静。柏千乐看在眼里,在他低头而笔尖滑动的时候深深描摹他微微勾起的眼尾,眼下的细纹,和内敛的唇角,他不复当年他们初识那时的年轻活跃,当年饱满的脸颊如今有了凹陷的角落,皮肤也逐渐干枯,下颌角绷紧,生了褶皱,奉星如确实不再年轻了。

柏千乐缓缓呼出一口气,好似借此平息胸膛里滚烫的热火,看着旧日年华已逝的奉星如,他心里的火恍若未曾冷却,反而更加沸腾,奇怪。

他轻轻抚上奉星如压在桌上的手,手指滑动,停在他指关节上的旧伤,无意识地摩挲着。奉星如掀起眼睫晲了他一眼,到底觉得他也不小了,很多小动作还是脱不开一身孩子气。就在奉星如想要敲桌面让他回神的时候,他忽然用一种仿佛无意打探的语气,斟酌道:“星如哥,回来之后我都没见过二伯几次。”

“他那个位置,见不到人也正常。”

“可是今晚刚吃完饭,又出去了。”

“可能有事吧。”

柏千乐安静了。奉星如终于从卷子里抬起头凝视他,只见他仰着脸的缘故,眼底映了些壁灯的光,他眉睫一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他欲言又止,盯着奉星如,两只杏眼里好像藏了些同情也似,怜悯的望着他。

奉星如看他的有话不说,看他脸上带着微妙讽刺的似笑非笑,顿感不悦,更莫名生出动物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的警惕:“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柏千乐摇了摇头,他骤然发力,倾身扣紧了奉星如的手,“我只是好奇,这么晚了还出去,是真的有事吗?什么事这么要紧,值得大晚上特意从家里出门。二伯也不是大伯那种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怎么整天日理万机一样,好像比大伯还忙”

话毕他松开手,挨回椅背,笑了一笑,“星如哥,你也别生气,我就是担心你。”他转开脸,闷闷的声音传来,像一记钝锤锤进奉星如的心窝里:“我听说……你们感情好像比较一般。二伯他好像也总是不愿意跟我们呆在一起。”

奉星如刹那间好似天昏地暗。他闭了闭眼,喉头涌起的苦涩堵住了他的语言,他一时间也找不到能说的话,便听见柏千乐锥心发问:“星如哥,你就不担心吗,二伯他是不是在外面……”

墙上西洋铜钟的秒针走过一格格光阴,他们彼此之间只剩滴答、滴答,清脆的沉默。

奉星如抹了把脸。他攥紧拳头,艰难地睁开眼,他回避了柏千乐尖锐的逼问,喉头梗塞,反问:“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这些的。”

柏千乐看穿了奉星如的外强中干,突然心底一软,他不忍心了,眼前的男人也峥嵘意气,也曾满肩荣光,也曾带领他们在国旗、军旗下高声宣誓,吼出无数的忠诚信念那时他们都满腔热血,一心报国。

后来各奔东西,再见时,他已经褪去年少的幼稚扛起了真正的忠诚与担当而那个人往昔的峥嵘早已消逝,满脸卑顺与恭谦,他坐在沙发的角落缄默时,伶仃的影只透着全然的心灰意冷。柏千乐不知道中间将近十年的岁月里发生了什么,蹉跎了这个男人的热血和意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最后成了一家人;世事难料,他唏嘘不已,重逢时男人强做体面,其实那层伪装是如此薄弱,他一眼就撞破底下的狼狈不堪。最终那些充满希冀的设想,设想里彼此都应该功成名就的重逢,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披着荣光。

柏千乐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

他人高马大,况且奉星如就在桌边未曾料到他这猛然的举动,一下子他们之间无限贴近,身子与身子的间隙越来越逼仄,奉星如来不及后退,尚且在思考他是何意的时候,撞进了一道火热的胸膛。

他被柏千乐紧紧地拥抱,也才是这个拥抱,他才恍然发觉柏千乐真的长大了比他高,比他壮,已经是个胸膛坚实的男人了。

柏千乐时隔多年,终于真正地将奉星如揽进怀里如愿以偿。无数个午夜梦回,他盼望着自己快些长高、快些长大,他追逐着那个人的身影、他的脚步,他渴望站在他面前,不是以弟弟、学员、下属的身份,是以同样平等的男人的身份,拥抱他。

柏千乐满心酸胀,苦中夹涩,他抱着奉星如,他俯视他的错愕他的苦闷,心里各种情绪纷涌错杂,一时难以分辨形容。他摁着奉星如的脑袋,把男人窝进自己的颈窝肩头,身形微晃,哽咽着说:“星如哥,你嫁进我们家以来,一直过得很委屈,很辛苦,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星如哥。”

“我一直看在眼里,可是我不能说;我想对你好一点,也做不到。”他低下头,下巴压在男人的发旋上,满心怆然。要给男人安慰的是他,哽咽的人却成了他自己,“我只能给你一个肩膀靠一靠,你需要,我就一直在。星如哥,二伯他不会关心你的,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奉星如推拒在他肩头的手臂僵硬了。柏千乐的话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心疼,落在他耳际,沉闷如夏日雨夜的雷声。他忽然卸了力气,像是再也提不起劲一样,多年的苦闷叫人道破,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掩饰,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放松是啊,终于被人知道了,他这么多年,真的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