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要破格提拔成市委/书记了, 新闻还没出来, 我爸跟我说的小道消息。”
梁聿沉思一瞬,游启明像是八百年没说过话一样喋喋不休:“中心小学之前食堂出现大规模的食物中毒, 很多家长聚众上诉, 梁庆给安抚解决的;还有晏文韬那个事儿, 知道最后谁给解决的吗?哈,还是你爸,反正各种评功论迹, 一下子就把好官的名头打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游启明一句话掰成两半说,“王长林跟梁庆好像闹掰了。”
“因为度假村开发最后选址定在了俾县,王长林之前收购的一批地皮全废掉了,这个节骨眼上梁庆升官,他要咬碎牙齿了。”
梁聿开口:“还能约到王长林吗?我现在人在北京,估摸着十一才有时间。”
“难。上次是借我爸的名义他才出来,但上次饭吃得也不尽兴, 同样的理由恐怕很难再用一次了,再者说, 你还算是梁庆的儿子,就因为这王长林都不会愿意见你。”游启明连连咂舌, 认为不可能。
其实还有一个人能让王长林赏脸。
万宝丽。
虽说在商言商,但万宝丽除了经营医药行业以外,借着人脉关系还有“掮客”的身份,拉酒局、替人介绍生意,帮助资本流动从而抽取利润,包括游启明他爸,基本都是中间人,没有政客的职位,但承担疏通关系的媒介责任。
有一点不同,游启明父亲踏进来一脚是为了扶持他的亲哥哥游刚在政坛立稳脚跟,但万宝丽为何掺进这样混的水里,其目的尚未可知。
其实万宝丽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好相处,生意人的笑脸是最恐怖的,本质上大家都是商人思维,一切都是为了挣到钱。
挂掉游启明的电话以后,梁聿觉得有必要再联系一下她,拿着手机翻到她的电话时,眉头又罕见地拧起来。
梁聿沉下眸中情绪,犹豫稍许,最后还是拨通了万宝丽的电话。
“…………”
那张画像画了三分之一,梁初楹发现颜料已经不够了,现在她使用的颜料和工具都是高中联考用剩下的,刷子的毛也有些劈叉,她认为是时候换一套新的了。
梁初楹搜了海淀区的画材店,从最近的开始一家一家找,都没有她用顺手的那款猪鬃毛画笔,上网搜了一下才发现那家工厂已经停产了。
其余的画笔她在店里也都试用过,握在手里就是没有以前那杆舒适,如果换新笔,还要花时间适应软硬度,感觉很麻烦,梁初楹最怕麻烦了。
最后一家店的老板还算热心,看了一眼她调出来的照片,了然道:“这款停产以后就没货了,可能大一点的店还有存货吧,你可以去麦克美迪看看。”
梁初楹出了店门,在导航上找了一下,坐地铁去了远一点的麦克美迪。
正值下午放学,临近的培训班楼栋里涌出来一批小萝卜一样的孩子,梁初楹在这家店买掉最后几根笔,拎着袋子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群孩子跑来跑去。
“省着点儿力气!真服了你了,跳操还没把你跳累啊。”
从稍远的地方遥遥传来一道声音,梁初楹突然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颤了一下眼睫,没敢回头看,拎着塑料袋的手指缓慢蜷缩进掌心。
广场上好多人,同她擦肩而过。
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声音,她唯独从其中挑拣出了那道熟悉的,妈妈的声音。
梁初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看着已经四十多岁的王依曼,牵着一个扎丸子头的小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那个孩子看上去五到七岁的样子,笑着、跳着,摇头晃脑地说:“没有呀,我回家还要蹦!”
王依曼无奈,用她也曾听过的语气,说“你啊你啊”。
妈妈紧紧牵着小姑娘的手,梁初楹就那么睁着双眼看,随着二人越走越远,王依曼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记忆里的景象似乎能和眼前叠起来,在她小学的时候,王依曼也这么接过她回家,在小学门口给她买两块钱一根的棉花糖,但她只被允许一周吃一次,王依曼说不能够吃得太甜,对牙齿不好,她要多锻炼身体,好跟妈妈一样练体操。
梁初楹十分不满,说她不喜欢蹦蹦跳跳,她那时候还会在妈妈面前耍赖,每每这时王依曼都会不高兴,认为她只想偷懒看动画片,一点志气都没有。
那么现在,妈妈,你也终于拥有一个精力旺盛的,你喜欢的,热爱蹦蹦跳跳的孩子了。
梁初楹低下头难过地想。
你有新的孩子了。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会和你一样跳体操的孩子,我进不了省队,我也拿不到奖。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连电话都没能打通一次。
前方一高一矮的母女俩如有所感,似是要将视线投往这边,梁初楹假装这北京风沙太大,抬起胳膊遮住脸,兀地转过身去,外套被风掀起来,梁初楹用胳膊压下去,怎么也压不住,眼睛忽然湿热酸痛起来,叫人感觉难堪。
怕被发现,梁初楹立刻抬起沉重的腿往另一头跑过去,尽管知道那并不是去地铁站的路。
一边快步走一边握紧拳头,绕了一个大圈,钻进地铁站里,因为人多,梁初楹抿着嘴唇憋了又憋,牙齿咬至酸软,每颗牙齿……从王依曼那里获得的每一颗牙齿,似乎都摇摇欲坠地要脱落下来。
一进屋里,梁初楹把手里揉得发皱的塑料袋扔在地上,冲进自己房间以后背靠着门板,紧绷的情绪乍时如洪水一般向外倾泄,她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在地上,一边倔强地把摇摇欲坠的眼泪擦掉,一边抖着手将手机里那个拨打过两千五百二十七次的电话号码删除。
天逐渐擦了黑,梁聿回家了,她听见声音以后,伸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缩进去,一点儿气息都没散发出来。
“姐姐。”梁聿在门外喊她,语气一如往常平和温柔,见她没反应,便直接开了门。
扇形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照亮从她床边落下来的一截被子,梁初楹叫他出去,她想要一个人待着。
于是第二句话开口的时候,梁聿嗓音沉下去些许:“谁欺负你了。”
这般如同鸵鸟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行为,是梁初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摔跤了、被骂了、考差了,总之一切不高兴的时候,她就把门一锁,裹在被子里,有的时候是哭,有的时候是骂人,总之不能让人看见,因为她好强。
梁聿最知道姐姐。他进来,把门关上,所有的光都消失,卧室一点儿都不透气,闷热起来。
耳边逐渐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如同一面鼓揣进心腔里,他一走过来,那面鼓就震,一下一下荡出回音,响彻耳膜。
梁聿蹲在床边,扯她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