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楹解释:“我也不想找梁聿给我签啊,一是我的字仿得不像;二是,找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那时候每次拽着个试卷在家里跑一圈,“爸爸”“爸爸”地从二楼喊到一楼来,总是没有人,所以后来就不想再抱有希望了。
他一抬眉头,先叹气,再说对不起她。
她无力,觉得这个话题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开始说正事:“我有个朋友有工地赔偿的”
“这种事爸帮不上忙。”梁庆抖了抖茶叶罐子,用夹子夹出些许搁在茶盏里,“丫丫,耳根子不要太软了,爸不是万能的,你也不是。”
梁初楹半截话露在那里,后面的字眼被生生憋回去,她沉默地抿住唇,缓和后迟疑开口:“但是那件事确实不公平,那个朋友的妈妈身体也很差,我才想找你商量一下的。”
“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帮了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找上门来说他也不公平,他也需要我帮忙,丫丫,那我这个位子还要不要坐了?”
梁庆重新往杯子里倒热水,茶叶被冲得打旋,他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手,“有冤屈就按部就班上报处理,专人负责专事,审批通过自然会赔给他。”
她觉得她爸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而且打从心底里梁初楹已经不想再跟晏文韬有任何往来了,只不过总是会有种说不清的歉疚感。
大概类似于,因为你没有往乞丐的碗里扔那一块钱,他下一秒就饿死了,最后是自己的责任吗?好像不是,但还是会因此愧疚难过。
梁初楹还兀自纠结着,梁庆的茶已经泡好了,他端起来走到书桌前,视线首先落在被盖到桌子上的相框上,停了两秒,低声道:“太多管闲事容易惹祸上身,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
他坐下,挥挥手:“没别的事就先出去吧,爸要打一个电话。”
梁初楹没话可以说了,秉着副纠结的脸色退了出去,门被关上,梁庆看着茶杯里飘出来的袅袅热气,伸着胳膊将桌案上翻倒的照片扶起来,上面是四个青年男女的脸。
“养来养去,我的孩子像你,你的孩子却像我。”
看完一眼,他移开视线重新把照片扣上:“你在地府报复我么……”
“…………”
处暑过后突然降温,凌晨一点狂风阵雨侵袭,梁初楹半夜被风声撞击窗户玻璃的动静闹醒,看了眼手机,市气象台给每个居民发了台风短信。
华城不是主阵地,但还是受了一些波及,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家家户户阳台上晒得衣服都被吹走,一觉醒来楼底下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打散的叶子。
梁庆应该是计划着下一步被提拔成□□,正是紧要关头,经常要去出席动员大会。
小区楼下的林子枝干上挂着很多衣服,梁初楹早上去阳台看了一眼,家里的衣服倒是都被收好了,窗户也关严实了,衣服都挪进了室内的晾衣杆上。
应该是梁聿干的,毕竟梁庆可记不起来这种事。
台风天气把原本的出行计划打断,梁初楹只能窝在家里,但是又不想跟梁聿正面撞上,屋子就这么大一点儿,除了自己的房间似乎哪儿都不安全。
梁聿在楼上洗澡,梁初楹觉得今天莫名很累,但是躺床上也睡不着,所以整个下午都待在下面找电影看,梁庆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挑电影,她爸站在沙发后面观望了一会儿,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看第二排第三个吧,爸跟你一起看看。”
是部韩国的片子,近几年亚洲唯一一部奥斯卡获奖作品,梁初楹本就没找到想看的,既然他挑了那就一起看。
遥控器选中、播放。
梁庆脱了外套,靠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梁初楹懒懒地一边看一边吃水果,看到中间就停止了其余的动作。
她大概明白梁庆的用意,心沉下去些许。
梁庆依旧秉持着那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丫丫,你还是希望我能帮那户人家吗,即使我们家有惹祸上身的风险?”
他抬眉叹气:“你年纪还太小了,不知道这些人里,可怜和可恨到底哪一个占比更重,同情别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想要帮他,因为你认识他、他找上你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找不上你,对于这个伸手想要你帮忙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占到一种小便宜呢?”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她拧着眉思考:“这不一样,他要的是他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不是我给予他的额外的馈赠,是公平不是人情。”
“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么多人不公平。”
“那也不能将不公平默认为一种公平吧。”梁初楹撇开眼,“爸,你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你想把你看见的世界告诉我,但我是我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活得那么冷漠,晏文韬的妈妈生病还等着治,她也需要这笔赔偿款。”
不知道是否是那句话叫梁庆听了进去,他低着眼似乎想到谁,沉吟着不说话,很轻地哈出一口气,起身回了书房,梁初楹看看他,继续待在沙发上默默看电影的结局。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梁聿头发湿着,脖子上挂着毛巾下楼,电影正好接近尾声,金基泽将刀插进朴社长胸口,聚会的人四散逃离。
梁聿用被热水浸得温热的手帮她剥橘子,一瓣一瓣掰开,捻出白梗,然后伸过去碰碰她嘴唇。
梁初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微微后退,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张嘴叼住橘子瓣,下唇抿到他手指,梁聿笑一下,喂完以后若无其事地探出一截舌尖舔一下被碰过的部位,视线缓慢移到屏幕上。
梁初楹总是会因为他过于亲密自然的举动,忘记自己曾说要恪守距离。
可是已经接过吻了,她到底在坚持什么?梁初楹说不清,只是不断地、反复地挣扎、浮沉。
如果梁聿不姓梁,如果他没有被接到家里来,如果他不喊梁庆父亲,不喊自己姐姐,那么也许,自己也不会这样无法接受。
“姐姐为什么突然看这个?”
梁初楹收回胡思乱想。
“爸故意放给我看的,我知道他想批评我什么,他觉得我就是那个被吸血的人,从我给祖佳琪钱的时候他大概就想教育我了。”她盘着腿,看着演职员表一行行飘上来,就关掉了电视。
室内归于无声,她抢了梁聿剥好的橘子自己吃,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睁了几秒又闭上:“……我确实是个傻子啊。”
梁聿撂下一眼,讨好似的说好听话:“不,姐姐比自己想得要聪明,比如我那些诡计……”
他凑过来,将一整个砂糖桔抵在她唇缝上,灼热的视线盯住她,“我一步一步怎么走的,你不是也看穿了吗?哪里傻了?”
梁初楹移开遮眼的手臂,没吃,只盯着他看。
洗浴带来的热气渐渐褪成体温,黑色的睫毛和头发都是湿的,虚虚垂落着,淡红的唇瓣永远挂着虚假的笑意,仿佛生来就没有真实的脾性。
梁初楹近距离看着他的时候,后知后觉想明白,梁聿笑起来的时候为何那么熟悉了。
他像自己梁聿在效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