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九点半,回去还能赶上末班车,梁初楹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车窗拉开,外面的风全部从这一道小口灌进来,她眯起眼睛,把胳膊搭在栏杆上。
路灯像一团团聚集的火团,在黑夜的幕布上烫出一排间距相等的洞,行道树被烧成橙红色,一路晃过去,像上世纪卡帧的老电影。
公交车上空空荡荡,仅在最前面坐了一对老年夫妻,除了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耳边再剩不下其它。
梁聿的眼睛沉下去少许,再度抬起,打量着身旁人的鼻尖,沉思两秒,他微笑开口:“姐姐在想什么?”
梁初楹偏头看着窗外,右手托着脸,蠕动一下嘴唇,坦诚道:“想你的事。”
他眉梢眼角都泛出些愉悦的笑意,一毫一毫挪近,试探性碰碰她的小指,俩人胳膊挨在一块,梁聿放慢语速:“在想陈姗琦的话吗?她根本不了解你我,说的都是揣测,姐姐不是也说了你很了解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好我的坏,从没向你隐瞒过,姐姐不是都知道吗?”
暗色的灯火照亮他冷白的皮肤,梁初楹动一下眼珠,看见他翘起的唇角,“我说‘我知道’的意思是,我知道陈姗琦说的是对的。”
梁聿缓慢蹭动的手指停住。
梁初楹向下瞥了一眼,将唇角抿进去,拒绝:“把你的手从我手背上拿开。”
公交车停在站牌前,大门打开,车内提示音一遍遍响起,雪浪道公交站到了,梁初楹站起身来,跨过梁聿的双腿下车,梁聿晚了两秒才追出去。
路边还有几处小摊开着,华城夜市文化兴盛,一般要到晚上十二点以后才会完全安静下来。梁初楹一路径直往家门口走,从兜里掏出钥匙转开大门,把外套随手脱掉扔在沙发上,然后往楼上的房间走。
她一只脚刚踏进卧室里,身后缠上来一道沉重的重量,胳膊从她左肩绕到右肩,环住她的脖子,梁聿将全身的重量压上来,梁初楹低眼看见两道重合在一起的影子,呼吸放慢了一瞬。
这个时候,应该挣开,叫他滚。梁初楹知道。
可是梁聿低头用前额轻抵着她的脑袋,她能感知到他胸腔的呼吸,像小时候弟弟抱着自己手臂,亲吻她头发时的几个夜晚。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点一滴变成丝状。
“姐姐,无论我再怎么不堪,但这世界上别人靠近你都是怀着目的的,但只有我。”他发出声音。
有气无力的,充斥着怨毒的嗓音。
“只有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无条件为你所有的。”
他的牙尖靠近她颈部的皮肤,像是心痒难耐。
梁初楹抖一下眼睫,手肘向后顶开他的桎梏。
“闭上嘴!”
咔啦她反手把他关在门外。
从此以后,梁初楹心里的魔咒又加了一条。
【我为你所有。】
第30章 “姐姐,我不比她们好玩儿吗?”
仰面躺在床上时, 梁初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神绪依旧清明。
楼底下不时有摩托车疾驰而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音, 梁初楹突然想起某一年春天, 家里只有她跟梁聿, 那时候两人都还不算大, 她玩心比梁聿大多了, 白天基本不会待在家里, 有的时候梁聿会自己跟在她屁股后面出去, 有的时候不会。
梁初楹那天准备出去跟小区里的孩子一起玩儿,梁聿没跟来, 她心里虽然狐疑, 但是还是颇显自得地觉得甩掉一个大麻烦正好梁初楹的朋友不喜欢梁聿, 每次他跟着出去都会让大家玩不尽兴。
于是梁初楹一个人出门,开门关门都很轻,就怕梁聿听见声音又跟在她屁股后面。
在外面疯玩儿到把辫子都玩散了, 满头大汗地回家,那时太阳西斜,她发现梁聿就那么开着门,坐在玄关的阶梯上等她。
日光照在他拖鞋上,梁聿面无表情,就一直望着空空的走廊,梁初楹眉毛一高一低地站在大门口, 跟土拨鼠一样一下子出现在他视线里,劈头盖脸指责他:“家里都没大人, 你把门开着被掳跑了怎么办!”
梁初楹一边走进来一边把门关好,蹬开鞋子, 随意用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
梁聿眸若静水,静静待了一会儿。
梁初楹从他身边走过去,裙摆擦过他手肘,像刀在割,梁聿突然伸手抓住,笑了:“姐姐担心我死掉啊?”
梁初楹不满地把自己裙子拽回来,澄清:“才不是!我是担心咱们家大门开着有人进来偷东西,你又小又弱肯定打不赢人家。”
说完以后,她迅速从手腕上把皮筋撸下来扔给他,催促着:“快快快给我扎个头发,好热!”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掌握的生活技能比十九岁更少,不会扎头发,都是使唤梁聿,他每次都很乖,叫梁初楹坐在凳子上看电视剧,指尖一下一下从姐姐温暖的发丝里穿过。
梁初楹会觉得他细心,手指的温度很舒适,动作也轻柔,才不像梁庆每次都把她的头皮扯得生疼。
“不能不跟他们玩儿吗?”梁聿突然这么说。
梁初楹痴痴望着电视剧里接吻的男女主,完全被吸引,心一跳,有些不自在地舔舔嘴唇,嘀咕着:“凭什么?”
他给她编了两个麻花辫,用皮筋套牢。
从窗户涌进来的风是暖的、令人惬意的,屋外布满霞光,梁初楹眯着眼睛打起呵欠来,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
“姐姐,我不比她们好玩儿吗?”
梁聿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时,脸上虽然总是温柔带笑的,但并不让人觉得和煦。
呵欠打完,她眼角渗出眼泪,再一睁眼,视线里只有空荡荡的天花板。
窗帘遮去屋子里所有的光源,梁初楹缓慢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手机,早上九点半。
不知为何,口腔里泛出一股酸苦感,心脏有种异样的感觉,强制下压好久才逐渐消弭。
吃了上一次的教训以后,这次她留了个心眼,没跟任何人说她今天要出去见晏文韬的事,陈姗琦说的话她都听进心里去了,但这件事她还是想要亲自去处理,梁聿再横插一脚进来会很麻烦。
像小时候那样,她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站在门外面以后突觉郁闷,在自己家怎么还要这样小心翼翼……
梁初楹看了眼导航,从小区大门拐出去,头顶一道视线像针扎一样伴随着她,一直尾随到她从窗户的视野里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