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那时候大家还没闹到现在这般声嘶力竭的地步,虽然觉得家里穷,但是十分幸福,他妈接他回家的时候会非常高兴地跟他说话。

秋天的一个夜晚,她说,学校终于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工作间,以后她可以在那个小屋子里休息,还可以热饭吃。

“欸你认识那个”她想了一会儿名字,“梁初楹?应该是这个名儿,跟你同级的,认得不认得?”

晏文韬摇头,她妈两手揣在袖套里笑眯眯感叹:“真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学校不给清洁工分工作间的,我本来把木板一盖,把我的衣服挂在厕所那个小隔间里,累了就在那儿坐会儿,看看手机。”

“今天啊,她看着我了,问我,平时你就在这个隔间休息吗?”她妈学得细声细气的,“我还以为自己手机声音太大了,我说我就是干累了在那儿坐一会儿,待会儿就走了,小姑娘看了一眼,连厕所都没上,甩头就跑出去。”

“我啊,以为她要跟领导举报我,傻不愣登地追过去,结果她跑到教导处跟主任吵架。”

他妈原话复述,绘声绘色的,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凭什么给学校阿姨住厕所?她们都在厕所换衣服吃饭,没有人管的吗?!”

“没钱建?真搞笑,差一分交两万一千块钱就能把学籍挂在学校国际部,这事儿又不稀奇了,每年受贿这么多钱,全进谁的肚子里了?”

“所以就能让人家坐厕所里吗?那么多空教室,凭什么不能拿给她们用?如果跟你们说了不管用的话,我今天回家就问问我爸,南阳区的这些学校里,是不是要求每个阿姨都要住厕所。”

晏文韬竖起耳朵听着,脚底下踩到一块儿石头,他停了一下,他妈没发现,叹一口气还继续往前走。

“唉,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他蹲下来系鞋带,站起来的时候,一道热风迎面砍在他面中,晏文韬反刍了一下那个名字,心想,原来在他们眼里看起来挺正常的事,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是不公平的苛待。

只不过有的人愿意发声,有的人是既得利益者,就只会把嘴紧闭。

他那时候觉得,如果能见这个人一面就好了,看看她应该长成什么样子,才能生出这份勇敢的心。

后来梁初楹暗恋他的谣言先一步到来,传进他的耳朵里,他那时候已经暗地里和陈姗琦交往,想着至少是帮过自己妈妈的人,于是出言澄清。

晏文韬觉得应该自从那时开始,心里就被种下了什么种子。

他坐在店里,静静等待。

/

出门的时候一路畅通,不知为何,返回的时候却堵了一路。

从银泰百货到白云湖要途经清河道,那是华城人流量最大的一条街,而雨天很多人都选择开私家车出行,待在商场室内,人人都在等下午雨停天气预报是这么预测的。

钢筋水泥堆砌在小小的城市里,越往前进,绿植越多,像是从工业区穿进森林。

司机问她:“你定位的这是荒郊野岭啊,在哪儿下?”

梁初楹扒着车窗,企图从不停变换的湖岸上找到梁聿的身影,将近把湖绕完一圈了,她才高声叫停:“就停这儿!”

司机停车,她匆匆摔了车门下去,司机跟她一道下去救人。

因为没带伞,整具身体都被天幕飘下的毛毛雨浸润,眼睫挂了清蒙的水雾,面前的视线如同蒙上一层细纱。

“梁聿!”她叫他。

梁聿扭过头来,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很轻。

梁初楹看见他的手在流血,割破的地方被他泡进湖水里,血液缓慢延伸扩散。

岸边放着他的鞋,整整齐齐地挨在一块儿,他的手表也被摘下放在旁边,梁聿冷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启唇喃喃了什么,隔得太远,她听不清。

雨夹着风,将其嗓音吹散,无人辨知。

自从有孩子在湖里溺水以后,边上都布上了护栏,不知道他怎么翻进去的,梁初楹被拦在外面,有点没耐心地往上攀爬,高声喝止梁聿:“你给我过来!”

一起下来的司机见状也手忙脚乱,连叹几口气,托着梁初楹让她爬过去。

“你好好跟你弟弟说!咱们等警察来,现在太危”

他的话还没说完,湖边的梁聿站起来,似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头栽进了泛着涟漪的湖水里,那点血红被搅翻,混进浅灰色的水底。

梁初楹突觉耳鸣,拔腿往湖边跑,司机在外面喊都喊不住,看见她也落进水里,心里大喊不妙。

湖面接连溅起两团巨大的水花,拍散了雨丝打起的涟漪。

这里的水很凉,梁聿连挣扎动作都没有。

隔着浑浊的绿色水墙,她看见对面那人睁着眼睛,也在看她,像是从这湖水里长出来的水鬼,只有鼻腔浮出细小的气泡。

四十七秒时,梁初楹耳边都是水流的声音,什么都听不清了,她憋气最高记录也就只有两分钟。

在水下的时候人因为水压很难用上力,梁聿未经训练,撑到四十秒的时候就闭眼了,梁初楹又向下潜,终于伸手捉住他的衣领,在心里将他大骂无数遍。

等上了岸,不管他是死是活,她一定要扇梁聿一巴掌。

一分三十秒,梁初楹带着他浮出水面,她眼眶呛红,大口换气。

这时,岸上传来呜鸣的警笛声,司机慌里慌张指着湖岸某个方位,梁初楹将他带上岸,摁压他的胸腔,立正他的脑袋给他做人工呼吸。

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失血过多,梁聿的双唇苍白,黑的发白的脸,头发粘在眼皮上,盖住那颗总是显得脆弱的痣,总是黑黝黝的双眼安静地紧闭。

做了七次,梁聿将水咳出来,眼眶和嘴唇终于染上人的活气。

头顶的云像抖落的一团团烟灰,天是昏的,水是红的,一群鸟飞上天去,鸟叫声尖锐得戳破耳膜。

他的手臂无力向下滑,重新泡进水里,血丝像红线一样延伸出去,跟她在广告牌上看见的一般无二。

“……我以为,”他大喘气,嗓音被冷水呛哑,“你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梁初楹的长发散落,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去,水珠滴落在他脸颊上。

如刚才决定的,梁初楹很重地扇了他一巴掌,震得自己手心都发麻,梁聿的头斜到一边,头发黏在脸上,不怒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