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直射,车里也闷热,沥青路从远处看起来就像盖了一层水汽一样,物理上将这种现象称为“下蜃景”。
她爸消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却变得更好了,笑呵呵地同人家说话,整个人都像卸下了一杆很沉重的担子。
梁初楹看着后视镜里的父亲,说:“爸,其实如果你还想住回以前的房子的话,我们可以再把屋子买回来,我跟梁聿手里有不少钱。”
“用不着。”梁庆隔着滚烫的车窗看马路两边的楼层和行道树,“我对这儿没什么眷恋,还是老家好,这个岁数也闯不动了,回去还能照顾奶奶,挺好的。”
想回去就回去吧,梁初楹也就那么问问。
“对了。”梁庆把头正了正,看着前排的二人,“回俾县之前,先开去服务大厅,叫梁聿把名字改回去吧,算我占了老崔便宜。”
梁聿把着方向盘,“已经改过了。”
“那就好。”梁庆靠坐了回去,叹出一口气,声音缓而沉,“……都回到正轨了。”
将梁庆送回到俾县老家以后,齐国富领着几个人上门来找他过去吃饭,梁庆摆摆手,但还是被拽去了村长家,摁在了席上,跟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地吃顿饭。
他们说,以前梁庆那么忙,哪有时间跟大家一起吃饭,现在可好多了,没距离了!
说,如果梁庆以后要做生意,包果园啊、支鱼摊啊,都可以,大家现在都干得很红火,到时候教他怎么做。
室内声音嘈杂,酒水的味道很重,梁庆在华城也需要常年陪领导参加酒局,酒量还算好,但是喝上头了也红脸。
蚊虫穿堂而过,在梁初楹的小臂上叮了几个包,男人一旦聚起来,烟味儿啊酒味儿啊就都飘起来,她差不多填饱肚子以后,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梁聿领着她去路边的小超市买花露水,他要严谨一些,每瓶的日期都拿出来看,结果每瓶都过期了。
实在是痒,抓又怕抓破,梁初楹就拿刚刚买的冰棍敷在上面,到快融化的时候就吃掉。
回去以后,廖春华翻箱倒柜,往她胳膊上滴点儿风油精,奶奶的手心很糙,一点点给她抹开,念叨:“从小就爱被蚊子叮,你啊,还是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抹完以后,风油精冲鼻子的味道一点点散开,眼睛都有些刺。
“人也送到了,你俩啊就早点儿回北京,俾县的事不用担心,你爸身强体壮的,我老太太也好得很,做你俩的事就行了。”
说话间,梁庆喝得脸颊通红地到了家,估计有点儿没分清,以为还是好多年前,一声声地喊“妈”。
廖春华骂了他几句,叫他去喝点冷水清醒一下,梁庆捏着杯子,看着桌子边上坐着的梁初楹和梁聿,两条胳膊一边搭了一条,说话大舌头:
“你们还在一起呢?”
她爸真是够了……梁初楹把眼睛撇到一边,喝起水来。
梁聿不能说对梁庆完全没有意见,但梁庆现在从“爸”升级到“准岳父”,他意见再多也要憋回去,提一下唇角:“我跟姐姐一直都在一起。”
梁庆垂一下头,说话带酒气,缓慢而郑重:“好……还在一起,挺好的,这种苦都吃过了,以后吵架也不会分的,不会像我跟王小姐那样……”
梁聿皱一下眉:“还是不太一样的,我不会因为那种事生气,也不会不顾家里。”
在北京的时候,家里的杂事都是梁聿在做,梁初楹是个甩手掌柜,他跟她爸可太不像了,梁庆是不着家的人,而梁聿如果没有工作,每天都会乖乖待在家里等她回去。
梁庆笑了几声,摸摸两个人的脑袋,突然翻着眼皮看了看天花板,回忆一般说起:“其实啊,当年老崔跟小青还在的时候,两家还给你俩说过娃娃亲,后来没想到出那么多事,娃娃亲变姐弟俩,姐弟俩又要变夫妻。”
梁初楹“蹭”一下把脑袋转回来,纠正:“哪里就到那步了?爸你想得也太快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秦安宇的事,跟她爸提:“对了,秦家的事我们还得跟人家说清楚才行。”
搭在脑袋上的手被撤开,梁庆拎过一张凳子坐下,喝凉水醒醒酒。
没有空调,夏天又太热,晚上刮的风也吹得人燥热不堪,梁庆说:“用不着,安宇为了不订婚,自己跟家里吵得很凶,一气之下买机票就飞回德国了。”
“他说除非不再给他凑鸳鸯,否则一辈子不回来,耗了大半年,他爸妈松口了,说以前聊的那事……就那么算了吧。”
梁聿的手指搭在桌子边沿,非常愉快地敲击起来。
梁初楹瞥他一眼,他微微弯起眼睛,她就知道这人现在心情非常好。
既然这样,晚上就把他踹回他的地铺上睡。
夜已经很深了,后山池塘里的青蛙鼓鸣起来,吵闹扰人,廖春华往他俩的房间拎来一个风扇,摇头晃脑地吹了一晚上。
前半夜梁聿很听话的躺在地上,后半夜就悄无声息爬上床来,用温热的躯体靠着她,惹恼了梁初楹:“……我后悔了。”
一瞬间,梁聿身子僵住了,视线沉下来,捏过她的下巴,语气变凉:“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停药!”
梁初楹猛地往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很清脆的一声,白到似乎没有血色的皮肤一瞬间红了。
“吃点儿药吧,医生不是让你一周控制在三次吗?梁聿,我监督你好好治病,争取把瘾戒掉。”
时至今日,梁聿已经没什么所谓了,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环住她,一只腿缓慢钻进她小腿之间,蹭来蹭去,轻佻低缓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得这个病不好吗?姐姐明明每次都很喜欢。”
风扇的风都被他挡住了,梁初楹觉得热,还要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他的视线平直落在她身上,安静缄默,又意味深长。
“哦。”
姐姐喜欢撒那种……一眼就能被人识破的谎。
明明好多次都在他怀里抖个不停。
梁聿笑,回忆起来身体就愈发难耐,但是他会克制。
梁初楹想要的时候就要,不要的时候就不要,因为有的夜晚不属于情/欲,而属于滚烫着靠近的两颗心。
从俾县离开以后,二人又去另一座城市看望万宝丽,山里的气温要低一些,如果早一点去,还能看见林子里一片片散开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