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一下眼睛:“你是鬼吗?”
梁聿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梁初楹福至心灵,往墙边靠了靠,“允许你上来睡。”
空出一个身位的位置,梁聿爬上床,挤进她的被子里,体温向来不高,挤走她被子里热气的同时,也带来一股她熟悉的淡香。
难以形容,有点类似于……寺庙里的香火味,闻见的时候心立马静了下来,像什么安定剂,能让她感觉到,碰到问题的时候身边还有能支撑自己的人,与她一起分担压力。
“姐姐。”他一只胳膊伸过来搭在她肩膀上,静静叫了她一声,想到编辑传来的那张插画,梁聿用脸颊贴了贴她的脑袋,拥紧了她,贪婪地嗅闻她身体的热意,“我那时候说错了,应该让我变成你的兔子。”
“什么?”
“短信。你不是知道是我了吗?”
“应该是我变成你的棉花兔子。”
闭上眼睛,听着乡间夜晚的白噪音,他喃喃:“别抱那只兔子了,抱我吧。”
七岁。他替梁初楹抓到那只长耳兔子,姐姐很高兴,但是面上不显,因为她绝不会想要自己感受到她的善意。
他是入侵这个家、赶走她妈妈的“外来者”,是姐姐心里除了那个大腹便便的数学老师之外,最讨厌的人。
抓到那只兔子以后,梁初楹假装很勉强地收下,唇角扬起又下压,脸色比华城的天气还要阴晴不定。
某天晚上她起夜上厕所,迷迷瞪瞪抱着那只兔子开门出来,两人撞在一起,梁初楹吓一大跳,说他跟动画片里的无脸男一样,无声无息只会飘。
她将那只兔子抱得很紧,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应该是清醒了一点,怕他看见,把兔子塞进衣服里飞快窜进卧室。
梁聿盯着她的动作,静了静,第二天假装无意地扯烂了兔子的脑袋,棉花一瞬间炸开,他扔在梁初楹的床上,被问起的时候说自己只是不小心。
那是他抓的兔子,是他送给梁初楹的礼物。
可他现在不想送给她了,因为梁聿发现连不会说话的兔子都比自己更值得梁初楹的喜爱,这叫他感觉很讨厌。
梁初楹眼睛里闪着泪花,朝他大吼:“我晚上会偷偷抱的,要你管啊!”
梁聿轻轻笑,在心里暗暗说,姐姐啊,就是因为你抱它比抱我多,我才要毁了它啊。
因为这件事,梁初楹很长一段时间不理他,不跟他说一句话,那只坏掉的兔子被丢进垃圾桶里,梁聿捡了回来,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只是喜欢可爱的、好看的兔子,不喜欢现在这只被他扯烂的、丑陋的兔子。
要漂亮、完美、脾气好,才是惹人喜爱的,破破烂烂的东西是会被姐姐讨厌的。
梁聿后来亲手将那只兔子缝好,看着兔子脸上机械的笑弧、被缝起的嘴巴,对镜联系无数遍,学会了好看的笑容。
看着镜子里小小的、白到瘆人的笑脸,梁聿自言自语:“别抱兔子了,抱我吧。”
“我才是最听姐姐话的人啊。”
是从小到大的执念。
这执念现在就在他眼前。
“执念”往前蹭了蹭,额头抵在他肩头,发丝蹭过他的锁骨,那是梁聿从小握到大的“阿贝贝”,如果姐姐不在身边,如果抓不住姐姐的头发,梁聿的瘾就会发作,没日没夜地折磨他。
“好。”细细的手腕攀上他的肩头,梁聿听见“执念”轻声这么说着。
他现在不完美了,受了好多伤……也不漂亮了,但是梁初楹还是抱他了。
他应该……比那只兔子要好。
梁聿想。
第二天,廖春华一夜之间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找上姐弟俩,说自己要跟去华城帮梁庆,不留在俾县了。
彼时梁初楹正在等梁聿给她烘鞋,她的鞋子昨天走路踩了一脚泥巴,几乎脏完了,梁聿一大早替她洗干净,烧了一堆柴,把鞋子用卫生纸包住防尘,架在上面烘干。
廖春华开始收拾东西,把梨木柜子里用帕子包着的现金都拿了出来,还有那部手机。
那是梁聿妈妈的东西,既然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梁初楹就找老太太讨来,说既然是他母亲的遗物,应该还给梁聿。
廖春华神色变忧伤了一点儿,挥挥手,叫她拿走。
梁聿把热腾腾的鞋子拎过来,梁初楹就把手机递给他,自己一边穿鞋一边跟奶奶说:“奶奶,万一……最后没成功,你还是要跟我们先搬到海城避一段时间。”
廖春华的动作停了停,腰好像又弯了一点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包里塞东西,把爷爷的遗照也塞了进去,背着个大包跟姐弟俩上了车。
梁聿先把车开到门口等两个人放东西,等待期间,他打开了梁初楹交给他的手机,屏幕分辨率极低,相册里有很多图片和视频,那时候他还不算大,基本只有一些他牙牙学语的记录,落后的扬声器外扩着他父母的声音。
其中有一条长达十多分钟的模糊录影,梁聿选中,摁了确认。
“……”
“今天是我的儿子小聿一周岁的生日!哈哈,看我老婆做的好菜好饭!”
镜头过曝严重,除了白花花的窗户就只能看见一张油乎乎的桌子。
把菜端上来以后,何韦青白他一眼,埋怨:“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前天突然借出去三千块钱,今天咱们至于吃这么寒酸的周岁宴吗?”
崔广平捏着儿子的小手,不当回事:“嗐,人家妈妈得重病了,这个月的药都吃不上,先借给他救命嘛。”
“救个屁!”何韦青伸着红色的指甲点点他脑门,“他自己的老妈他自己都不管,有点儿钱就抽烟喝酒打牌去了,你还信他,怎么我嫁了你这么个傻子?”
屋子很小,除了桌子就是柜子,被挤得满满当当,桌子对面是梁庆跟王依曼,怀里抱着还穿着尿不湿的孩子。
王依曼见状,打哈哈说:“唉算了算了,那人也就是看老崔心软,掉两滴眼泪钱就到手了,那得怪人家。”
“不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