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常伯樊话一顿,这同伯不由逼问。
“还请同伯跟平伯家一样,回头给我个交待!”
交待个屁!这同伯真想啐这小子一口,可现在形势不由人,事情已经由这小子把黑的说成白的了,他再说那是跟整个一族作对,他才不干这糊涂事,遂这老汉就是万般不情愿,也阴着脸回了一句:“过两天就来。”
他说着,见身后长子傻站着不动,心头火气更甚,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他缓了缓,见他回头看人,长子也只是傻望着他,他全身无力,指着前面无奈道:“还不去快把你娘扶回去。”
他耳朵是聋了不成?
这家儿子得了父亲的指点,这才醒悟过来要去扶人,赶紧跑了过去,“娘,儿子来了。”
他家老娘现在只想回去,搭上他的手就急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她甚至是小步跑了起来,把自家那还没缓过来一时走不了的老头子落在了身后,一眼都没有回头朝。
老婆子跟着儿子跑了,同伯脸更阴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指眦裂,恨不得生剐了那败事有余的老婆子身上的肉吃。
这次他没打招呼就走了,来的人也无心去说他,齐齐往常伯樊看去,那面无表情的通公先于众人开了口,只见他朝常伯樊冷道:“上京的人是这么说你父亲的?”
常伯樊看向他,迟滞了片许,方才颔首。
“老天有眼,”这通公陡地冷笑,双眼腥红,“你父亲万万没想到罢,便连圣人都唾弃他的无情无义、无德无仁。”
“你还怕他什么?”这通公想起因自己的名字与那老畜牲相似,那老畜牲非逼着他改名的事。他的名字乃早亡的亡父所赐,望他万事通达,老畜牲非逼着他改,为此他老母被气死,他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探亲路上遭恐吓,马车滚落于山下,两人双双丧掉性命,他家因老畜牲而破,老畜牲却有本事撇开关系说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日日纸醉金迷,挥霍无度,却不曾再提起他改名的事,通公就知,他妻儿的事定是他做下无疑,可他查不到蛛丝马迹,老畜牲还防他防得厉害,这些年都没让他找到报复的办法人就死了,可就是死了,通公也让他死后烂名,他怂恿着与老畜牲不合的年轻家主:“他的恶名便连圣人都知道了,你还管他那庶子的死活!还不快把他杀了陪了你那父亲去!”
“通公!”
“通伯!”
通公身边的人惊呼出声。
那老畜牲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他那个儿子,现在他死了,杀了他儿子也可以当作补偿,通公着了相,鬼迷心窍只想报仇,满耳都听不到那些提醒他的喊叫,指着大房那边的方向喝道:“还不快去!”
“通公……”
常伯樊一看他腥红的眼,就知他神智不太清醒,叫了他一声往前,却见通公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西面嘶声喝道:“还,不,快,去!”
“公公,喝茶。”就当他嘶声力竭喊道时,苏苑娘拿过了一杯茶,朝他走去。
常伯樊警觉回头,朝她猛摇头。
苏苑娘看了他一眼,朝他浅浅笑了一下,继续往通公走去:“公公,喝茶。”
声音近了,带来了一股暖暖香香的氤氲,通公带红的眼朝她望来,老人家的红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
娘子?不是,娘子早死了。
他的妻子早死了。
“公公,喝茶。”近在眼前的小娘子举着茶杯,跟他道。
若是他儿子长大,也早成了亲了,跟这样美貌体贴的小娘子成了家,生了孙儿,他们一家人就会和和美美,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只是他本该有的这一切早就没了,他有的,只是无数个寂寞孤绝的夜,陪伴他的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通公接过了小娘子的茶杯,喝了一口,咧嘴朝她道:“好喝。”
好喝啊,只是喝进去了,全都成了苦的。
“我扶您去坐坐,今儿个厨房里做了些新点心,怪好吃的,您尝尝。”无畏通公那满身的癫狂,苏苑娘扶住了他,往先前的座位走去。
前世娘亲走后,爹爹有一段时日就像这个样子,眼睛空茫茫,但凡有神,眼睛里必有泪……
苏苑娘当时不懂她爹爹在想什么,但爹爹心里的苦,隔着眼睛她都尝到了。
这位公公眼里的苦,她也尝到了。
“啊?啊……”通公茫然,但还是跟着她去了,等到坐下,他回过神来,叫了苏苑娘一声:“伯樊家的娘子……”
“是,公公,您尝尝这个,有点冷了,可还是好吃的。”
通公摇头,看着眼前乖巧稚美纯真的脸,这一次他真心地笑了出来,他浅摇首慈爱地笑道:“不吃了,小闺女,公公老了,牙不行了。”
第 135 章 第 135 章
人的一生,很容易就过去了,末了什么都没有。
老通公的癫狂,令人想起了老家主在的时候。说起来,常家早就败了,他们一年四季登本家的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还是上门来讨钱的,老家主不给,枯坐一天,也不得不回去,久久,但凡本家做什么,他们不是充聋作哑,就是不闻不问,家主与夫人的争夺他们也冷眼旁观,就看着这一家子什么时候倒下去,至于祖上荣光,也就与人吹嘘撑底气的时候提一提,大多数的日子,他们自己都忘了。
等到新家主上任,本家有了起色,分利也能如数发出了,他们这才与本家走动的多一些。现如今恩科名额一出,常家人人人心蠢蠢欲动,就盼着这份机运能落到自个儿家头上,倒也没想过时至今日,他们常家已大不如前,就是太*祖曾说过他们立过开国之功的伯侯家可百代举贤,可若是没那周旋的余力,看上京对他们常家的冷落,就是进了大殿,他们未必也能上榜。
常家已从世家跌落为庶民,就是本家还维持着一定的体面,分了不知几代几家的庶枝早就过上了和平民百姓一样的日子。尘世过活,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深知这年头愈是往上头走,这金钱权力缺一不可,他们早离那离得远远的,无钱无势,挨不到一点门道,若真想替上榜的人走出一条道来,也绝不是那几千两银子就能办到的事,靠他们自己是不成的。
还是得指望着这有手段的本家家主一点。
在场之人,从未如此清醒意识到常伯樊就是本家的家主、常氏一族族长,他们得听他的,跟着他走。过来的人大多比常伯樊年长,看着一介小儿坐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他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个个心中皆颇不是滋味。
他们连他爹的话都可以不听,却要听他的,真真是时也命也,不知这是常家的幸,还是他们的不幸……
但眼下如若他们想要常氏一族往上走,甚至然恢复祖上的风光,他们就不得不听他的。
“伯樊啊,”这时,常六公的长子,随金榜有名的弟弟过来的常太白开了口,“通公有句话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啊,比我们这些老一辈要有出息。”
“哪里的话,太白伯过于美誉小子,”常伯樊收回看妻子与通公细细窃语说话的眼,回身与常太白淡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子也盼着家里人过的好,族里有人有出息,小子也与有荣焉,想到族人因此能受益一二,小子更是鼓舞欢忻,美哉乐哉。”
他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往后的前景。常太白家里是这次最受益的,太新是他亲弟弟,这次被恩点县令,观其位有其险要的地方,但哪个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这点胆量,他们常六公家的人有,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带着他们往上冲的指路明灯,一听常伯樊的话,常太白当下就表态道:“你所言极是,你这几年做的我们也看在眼里,你早就能当大事了,做出一点事来也不忘提携族里人,是个好族长。别的人家我不好说,我们家家里老爷子说了,让我们兄弟几个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不敢说我们能帮你多大的忙,但只要你有吩咐,我们家全家老老小小随时都等着你的话。”
“我兄长所言极是,”常太新笑容满面,当着诸人的面加重他们家朝常伯樊表的忠心,“虽说你小我一辈,但伯樊之才,太新叔也自愧不如,在你面前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家添砖加瓦的事,请尽管说就是,我们家自当尽心尽力,尽己所能。”
“多谢六公,多谢太白伯,太新叔。”兄弟俩表态之下,常伯樊神色自如地朝两人拱手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