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路微微一笑:“是唐总要求的,我在门口站着等您就行。”
李敬池看了眼时间,没有再坚持,只说:“走吧。”
洋房隐匿在绿林中,侍者拉开门,为两人引路。这家餐厅是荧城百年的老字号,从来不对外开放,只有熟客引荐的客人才可以就餐。
李敬池今天穿的很休闲,一件深蓝色的套头卫衣,从背后看怎么都不像明星,反而像大学生。包厢大门拉开,圆桌前空无一人,李敬池松了口气,看来早到十五分钟是正确的选择。
两分钟过去,李敬池如坐针毡,还是决定去洗把脸。
漫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明亮的灯光下,瓷器莹润柔滑,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淹没。李敬池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脸,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声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去见剧组的人吗?”
李敬池闭着眼回答:“洗把脸,放松一下。”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很紧张?”
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李敬池坦然地说:“有点吧。”便摸索着去抽纸。
男人好心地帮他抽了两张,递到他手上,李敬池道了句谢,又听他说:“不期待和林裕淮一起演这部戏吗?你们肯定很合适。”
李敬池以为这工作人员是哪个林裕淮的粉丝,他擦着脸,觉得有点好笑:“我没什么资历,他愿不愿意和我演还不一定呢。”
他把纸团成一团,心不在焉地扔到垃圾桶了,正抬眼,镜子上他黑色的短发微垂着,沾湿了水,正滴下水珠来。背后的男人双手插着裤兜,单腿曲着,靠在墙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狭长的双眼弯着,眉目英俊,唇带笑意,瞳孔中满是李敬池的影子。
两人相视的这一刻,李敬池发尖的这滴水珠终于落下,水滴如泪般从脸颊滑落,顺着脖颈滑入卫衣。胸前传来冰凉的触感,静止的时间再次启动,李敬池如梦初醒,睁大双眼与镜中笑着的林裕淮对视。
“你好,我是林裕淮。”
他伸出手,李敬池迟疑了一瞬,被他用力握住。他右手除了无名指,食指和中指都戴了两枚戒指。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进,李敬池才发现林裕淮将发色染成了深棕,他右耳打了耳洞,左耳则有两颗黑色耳骨钉,在顶光下如黑曜石般闪烁。
“别紧张。”林裕淮在他耳边说,“我看过你的《浮生日记》,你演的很好。”
李敬池诧异,浮生日记是他在大学时首次出演的一部小电影。由于是大学生自制的电影,李敬池演技青涩,制作班底也没什么钱,所以这部电影的成片观感普通,播放量也不高。
但是林裕淮为什么说他看过?
李敬池意识到他可能在客套,淡淡笑道:“谢谢,你的底色也很好听,是我最喜欢的歌。”
林裕淮反问:“你为什么最喜欢底色?”
底色出自林裕淮车祸前的最后一张专辑,相比于传唱度较高的主打,底色作为一首情歌,可以说是很冷门了。李敬池想了想,回答很诚恳:“当时我读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比较迷茫,被这首歌的词打动了,翻来覆去听了几百遍。”
林裕淮随口道:“失恋了?”
李敬池摇摇头:“反而是因为没谈过,所以才会迷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推门声,林裕淮嘘了一声,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躲进厕所的杂物间。关门的声音很静,挡住了所有光线,杂物间中黑暗而逼仄,李敬池靠在门上,林裕淮则一手撑着门,当在他身前。
李敬池一脸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上厕所还要躲着人。林裕淮在他耳畔呼出的气略微发烫:“不想签名。”
外面两位服务生聊着今天的工作,李敬池靠在门板上,却感觉这两三分钟有一个世纪这么长。
更何况林裕淮的右手就贴在他肩膀上。
那几枚戒指硌着他,重复压过方才水滴留下的痕迹,宛若在他胸膛打下烙印。
林裕淮侧着头听声音,他的姿势很别扭,李敬池看了半天,注意到他用的是左耳。他突然意识到林裕淮右耳听力早就受损了,不唱歌也很久了,所以必须用左耳去听。
外面的说话声停了,脚步声渐远,李敬池正想出去,林裕淮却拉着他。外面的暖光透过杂物间的门缝,在林裕淮身上渡上一层温柔的浅金。他的瞳孔呈浅褐色,在光辉下,仿佛融化的琥珀般透着柔和的光泽。紧接着,林裕淮用靴子轻轻打着拍子,哼起了歌。岁月让他的声音比李敬池大四那年多了几分沉稳,但仍残留着当年的味道。
歌声拉长,刹那间,李敬池思绪万千,时光从此刻倏然倒退,又回到大学最后一年。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撑着伞,一个人站在唱片店门前。
老板拉开门:“进来吧,不收你钱,今天就放林裕淮的新专辑。”
李敬池收了伞,擦干净鞋,在唱片店最里面的小角落坐下。老板好心,知道他想听专辑但买不起,特地换了林裕淮的碟。悠扬的大提琴前奏响起,林裕淮磁性的嗓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娓娓道来一则故事,这首歌唱的正是《底色》。
李敬池抬头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视,随手调了几个频道。歌曲从舒缓的主歌走向节奏渐快的副歌,林裕淮透亮的声音下,一则紧急新闻闯入他的眼帘。
玉城高速路段发生一起追尾车祸,已造成三死五伤,据知情人士透露,其中包括知名歌手林裕淮以及他的创作团队。
李敬池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耳边,底色伴奏中的心跳声愈发明显,歌曲进入高潮,林裕淮的歌还在放,但艺人却在车祸中生死未卜。
肩膀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思绪瞬间拉回现实。林裕淮轻哼的声音温柔低沉,李敬池好像再次捕捉到了心跳声,但那不是底色伴奏中的。
而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是底色,林裕淮竟然在狭小的杂物间为他一个人唱了底色。
哼完一段主歌和副歌,林裕淮打开门,笑道:“喜欢吗?”
李敬池还未回过神,定定地看着他:“喜欢。”
是时隔三年的旋律,亦是缘悭一面的人。哪怕只是以前听过林裕淮的歌的人,如今也不会不喜欢这个在悲剧面前再次站起来,毅然斩下命运头颅的男人。
李敬池又怎么会不喜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裕淮又笑道:“既然你喜欢我,我会不愿意和你一起演戏?”
李敬池意识到他居然用一首歌回应了刚才自己说的话“我没什么资历,他愿不愿意和我演还不一定呢”。
林裕淮没在意他一瞬间的失神:“走吧,四点五十三了,该回去了。”说罢就想推门离去。
“林裕淮。”李敬池叫住他,“我也很期待和你合作。”
林裕淮的脚步一顿,头微微低着,不知为何,李敬池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感觉他一定在笑。
于是林裕淮说:“我也是。”
就像他第一天微信群里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