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林裕淮躺在一张瘦窄的床上,他双目无神,反复三次才拿起枪,口中喃喃道:“矢志献身公安事业,为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吗……”
镜头给到他带着枪茧的手指,一道不明显的细泪从他鼻梁处滑落,隐入下巴泛青的胡渣。林裕淮坐在床边,以枪支对准下巴,食指不断颤抖,声音嘶哑,“我谢元就是个孬种,狗苟蝇营八年,一事无成,现在没了家人也没了自我,活得连狗都不如。”
他紧闭双眼,想要开枪,但几次下去还是失败了。
最终他扔开枪,崩溃地抱住头,流下痛苦的泪水。嘶吼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狭小的房间内,他身后是斑驳发黑的墙壁,而生锈的铁架床架下则放着一包钱。
那是他跟随毒贩敛得的不义之财。
场记打板,众人一言不发,李敬池坐在角落沉默地看着地面。林裕淮的台词很好,表演也十分真实,那种走投无路的吼叫,深深震慑着他。李敬池分不清他是林裕淮还是谢元,在这一刻原本剧本上的人物像是有了灵魂,以崭新的方式存在于世界上。
第二十章赌约
作为四番,李敬池的戏其实并不多,一周下来总共也才拍了三场。
或许是唐忆檀的关系,王鑫对李敬池的要求并不高,很多时候他对林裕淮和盛斌盯得很紧,但李敬池的戏只拍几遍就挥手让过了。
然而李敬池是片场钉子户,这是全剧组都知道的事实。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片场,一坐便是一整天,更多时候他会和王鑫或是徐鸢不厌其烦地讨论剧情,揣摩每个角色的心理和行为逻辑。王鑫说他是厚脸皮上科班课,而徐鸢则笑称他和剧组的小妹妹一样,她们喜欢庄潇,所以对每幕戏都场场不落。
玉城山区的夜晚有些凉意,李敬池坐在小板凳上,眼神瞥向身旁的庄潇。他等了足足一周,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今天徐鸢不在,庄潇低垂着头,身上盖了层羊毛毯,此刻正滑动着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敬池拿着那支钢笔,声音有些犹豫:“庄老师。”
庄潇闻声抬头:“有事?”
李敬池道:“你的笔。”
庄潇接过钢笔,两人手指在空中一触即分。李敬池的指尖缩了下,而庄潇也不收回,只是看着掌心的钢笔半晌,开口道:“我不需要了,你扔掉吧。”
李敬池道:“那天你说让我还回来。”
此话不假,自从上次和庄潇见面后,他已经有足足一周没来过片场了。期间李敬池去过他的房间,但几次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庄潇的视线只看向片场,口中道:“当时有用,现在没用了。”
李敬池没再说话,收好钢笔,学他的样子看向片场。远处,刘璐整个人从台阶上跌落,后脑勺重重砸向台阶下方的软垫。她咬破血包,满脸暗红,看得人心惊肉跳。刘璐摔了足足四次,跪在地上的膝盖满是尘土。待王鑫喊咔之后,她像是还不满意,重新与导演和摄像沟通着想法。
李敬池看得很认真:“刘璐很敬业。”
夜空静谧,两人身畔空无一人。庄潇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手中一念成邪的剧本。
李敬池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想和他搭上话。他看着庄潇平静的侧脸,心中泛起莫名的冲动:“庄老师,你觉得这段怎么样?”
庄潇道:“挺好的。”
见他惜字如金,李敬池又问:“那天你说剧组重要的戏你都会在,具体是指?”
庄潇翻过剧本的某页,他的手指很长,形状很好看,轻轻敲打在纸上的动作让李敬池内心涌起一阵悸动。良久,庄潇才道:“我喜欢的戏,或者王导需要我的戏。”
这话说的含糊,李敬池问道:“那我的戏”
“李敬池。”庄潇转过头打断了他的话,深灰的羊毛毯将他下颌衬托得很窄很白,“无论唐忆檀给了你怎样的资源,或者林裕淮有多喜欢你,这都和你能否演好一念成邪无关。既然你在首映会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我希望你恪守职业素养。”
他话说得直白,甚至可以说毫不留情面。
李敬池几乎是立刻否认道:“我不是……”
庄潇移开视线,只看向刘璐:“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毫无背景、毫无代表作,从未有任何名气就签约蔚皇的人。”
李敬池突然明白了那天车上陈意的话。
他的声线并未弱下来,反而显得冷静而镇定:“蔚皇有无数个高层,为什么你偏偏说是唐忆檀。”
庄潇起身,夜空中他的眸子很亮,瞳孔如海洋般浩瀚:“因为你的经纪人是柳瑾,你知道柳瑾在你之前还带过谁吗?”
“她只带过我一个人,李敬池,唐忆檀很重视你。”
李敬池想说点什么,但庄潇随手扔开毛毯,朝拍摄中央走去。他看着庄潇背影,昔日幻想中的影子轰然碎裂。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庄潇。
手中钢笔掉落在草丛上,可怜地翻滚了几圈,被裹满潮湿的泥土。等到夜戏终于收工了,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捡起地上的钢笔。李敬池随着那只黑色短手套向上看去,只见林裕淮笑道:“捡来的东西还用着呢?”
李敬池接过钢笔,终于还是用纸巾擦干净泥土,垂眸道:“主人不想要了。”
林裕淮在他身边坐下:“庄潇很重视自己所属的东西,你用过他自然不会再用了。”
李敬池这时才意识到什么:“你知道?”
林裕淮嗯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全剧组就我和他算比较有钱,不是我掉的笔,那肯定是他掉的。既然他不要你就留着用呗,以后没戏接还能接个好价钱。”
不知为何,这句话从林裕淮口中说出并不过分,李敬池摇摇头,收好钢笔。想到庄潇刚才略显刻薄的话,李敬池终于还是问道:“庄潇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裕淮随口道:“演技很好但感情淡漠、没什么共情力的人,你见过他有什么圈内好友吗?”
好像是没有,庄潇从出道至今都没什么绯闻,平日被拍到的聚餐也都是剧组应酬。但李敬池皱了皱眉,像是维护他般下意识否认:“不,庄潇在演戏的时候可以全情带入,平时也没有关于性格的恶评。”
林裕淮没有急于反驳,只是静静看着他:“记得我第一天和你说的吗?他从来不是代入派,这辈子都在演戏。你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难以从戏中抽离,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庄潇。”
这番话引起李敬池心中的抵触,林裕淮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他轻轻拉住李敬兰〈生〈更〈新池的手,凑近在他耳畔说道:“不信的话要不来试试?”
李敬池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试什么?”
林裕淮笃定道:“他就在对面,我们打个赌,无论我今天做了任何荒唐的事,庄潇也会不为所动。”
李敬池道:“不可能,如果是很离谱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