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卿提前向廖婆婆辞行，留下一些银钱充当这些日的房钱，老太也不推辞直接收下了，只是吧唧了一下嘴多少觉得有些可惜，少了个免费劳动力和美好的肉体，练武那可是好看得很。

*

孟子卿数着日子等待归期，在准备离去的前日，易府的小厮上门来请人了。

“孟公子，我家三公子有请，邀您前往府上小叙，备有美酒佳酿与良辰美景。”小厮微低着头，面上谦卑腰杆却挺得笔直，高门大户出身，连仆人都有几分傲气。

来了，孟子卿暗暗想着。易檹安生了好几天，原来在今天等着呢。

“请稍等。”孟子卿转身去拿了锁，廖婆婆今日出门去和其他街坊邻里的小老太聊天去了，他把院门合上落锁。

“走吧，麻烦你带路了。”孟子卿客气地对着小厮说到。

折花会搭建水上擂台的湖位于芙蕖园，虽然在易府内，但离宅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每年时至夏日，易府会开放芙蕖园让萍城百姓能入府赏花纳凉，因此为了避免冲撞府中女眷也是为了得个清净，芙蕖园修建时特意远离了日常休憩的大院。

不同于之前参与折花会，孟子卿此次来赴的是私约，还是易府三公子的约，小厮领着他走了易府的大门。折花会的来客和萍城本地人当然不会走易府的大门进芙蕖园，不然易府的大门非得踏烂不可。

孟子卿随着小厮一路走过，今日却是得见了易府真面目。高墙内一片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园林精雕细琢，树木投下一片恰到好处的浓荫，并未繁茂到遮挡天光，却能带来一丝凉爽；穿山游廊九曲十八弯，层层叠叠看着眼花。

顺着山势向上望便是名楼“飞婵娟”，每逢每年壁月最为明亮近地之时，便会呈现出被楼阁的斗拱架住，形似跃顶之景。起初这楼也不叫飞婵娟，只是盛景之下慢慢改了名。

“孟公子。”正忍不住四处打量缓解心中焦躁之情的孟子卿骤然回神，看向前方呼唤自己的女子──她着了一身素净的衣裙，站姿笔挺气质利落，看打扮应是婢女，但是地位应该不低。孟子卿察觉出这女子身负武功并且功力不俗，最起码应付孟子卿是绰绰有余。

孟子卿心里暗暗惊叹，不愧是武林名门。

“奴婢名唤繁竹，奉三少爷之令前来迎接孟公子。”繁竹微微一笑，行的却是江湖中人抱拳之礼，这令从进府之时就有些紧张的孟子卿放松不少。

他连忙回礼道：“繁竹姑娘。”

“孟公子这边请。”繁竹侧身为孟子卿引路，又对着一旁的小厮说到：“退下吧，暂且用不着你。”

“是。”小厮应声退下。

随着步步深入，周围来往的侍女侍童肉眼可见地稀少了，环境愈发清幽静谧。孟子卿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还好繁竹善解人意地时不时向孟子卿搭话，不至于让气氛更加沉凝，孟子卿对她这份体贴十分感激。

繁竹止步于院外，孟子卿独自一人往前。

令人讶异的是易檹庭院的风格却与一路走来的精美大相径庭，仅仅一些简单的绿植点缀，大片青砖铺就的空旷地面，没有格局也不讲究雅调。要说有什么亮眼的，也只有站在院中执剑起舞的青衣少年郎，衣袍猎猎矫若惊龙，剑影纷飞之间行迹轻盈宛若飞燕穿柳。

孟子卿看得入迷，恍惚间又看到那日令他一见倾心的红衣少年，哪怕只是表象，一瞬之间还是夺去了他的心神。

易檹看见他来，在空中挽了个剑花便收起宝剑，眨眼间便凑到孟子卿跟前，拉着孟子卿亲昵道：“子卿可让我好等。”

孟子卿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出手臂，易檹的手却牢牢抓住他，力度虽不大，却透露出一股偏执劲儿。孟子卿无奈，只好随了他的意，开口问道：“易檹今日寻我来是为了何事？”

易檹看着眼前人，真切地用眼神细细描摹孟子卿的轮廓，内心柔肠百转情动不已，怎么会有如此神异的人，一见到他，自己便心生欢喜，只想一直投注视线在他身上，双目仿佛有了意识一般舍不得离开。

孟子卿也曾这样注视自己吗？在觥筹交错之间寻找自己的身影，哪怕只有一眼也心满意足。

“子卿留在此地的时日多余不多了吧，我得了好酒，想邀你共饮，今晚想必也晴朗。易府虽然及不上皇家的园林，但登楼远望还是有月色无边。就当我送你，还望子卿回去后不要忘了我。”

易檹笑得迷人，语气温柔地诉说着：“我知时辰还早，只是我等不及想要见你，便早早让人去请了你。”殷红的唇开合，字字缠绵，目光缱绻，孟子卿艰难地稳住心神，在心中反复念叨着。

色字当头一把刀，孟子卿啊孟子卿，你是知道的。

“…那这长日又该如何消磨才是好？”孟子卿眼神游移，转问到。

“子卿会棋吗？书房有棋，或者我抚琴给你听？”易檹顿了顿，光顾着想要早点见到孟子卿，却忘了喝酒赏月那得到晚上，现在天光还大亮。

孟子卿莞尔：“那可怎么办？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琴棋书画，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谁会有闲心思去学习？

易檹听了这句， 满脸歉意：“抱歉，是我太心急了。事发突然，现下也不好去请说书逗唱的游人。抱歉，子卿，是我不好。”

“无事，方才你在练武？”孟子卿并不觉得冒犯，不会就不会，又不丢人。

“是，闲来无事。”

孟子卿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请易檹指点一二？就如你我初见那日。”

易檹愣了一下，随即双眼灼灼，“好！乐意至极！”

孟子卿笑了笑，就当是了却离去前最后的遗憾，缘起于此，那也当缘尽于此。

似曾相识的场景，还是相同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只能说句造化弄人。

*

明月当空，夜色无限好。

飞婵娟位于山顶，环境清幽，为避免蚊虫叮咬处处熏了驱蚊的香。

下午的大汗淋漓之后俩人皆是沐浴更衣，暮色沉沉，远远地自天边漫延，像是打翻了的砚台融入似水天幕，萍城陆陆续续浮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侍女上前准备为俩人布菜，正席还未到时候，多是一些解馋的凉菜和小点，配一壶清茶。易檹却让侍女退下，自己取而代之为孟子卿布菜。

孟子卿下意识推拒，却让易檹盯得没法，虽然于礼不和但他都要走了，放纵一两次也没什么……

鲜笋切成大小薄厚相同的方片，焯水后放上少许盐渍和河虾籽，口感脆香咸鲜；鸡汤皮冻放在井水里凉了一下午，汤体透明泛白，一入口经由体温便化作了一滩水，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可还合乎子卿胃口？”

孟子卿平日自是没吃过如此精细的餐食，点了点头，易檹才露出一个微笑。

“这笋片产自易府后山竹林，虾籽则是取自曲水今日打捞上来的新鲜河虾，鸡汤昨夜我便叫人煨着了。虽然只是餐前的冷食，还望子卿喜欢。你来萍城这么久，我却没带你好生游玩过，但易府的私厨也算是萍城一绝了，只当弥补一些你我的遗憾吧。”易檹温温柔柔地轻声说道，也许是离别在即，终是舍不得的，眉眼都带着一丝留恋。

孟子卿霎时心软，只好开口：“与你相识一场，萍城无数美景也及不上。”

易檹闻言眼底放光，两眼蓄上秋水盈盈，含情脉脉地看着孟子卿，却又听孟子卿慢悠悠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