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守麟作为唯一的“人间兵器”,白塔自然也有意回护。池焱不知首领是怎样斡旋的,但约莫过了两周之后,休养康复了的齐大使亲自来到白塔与他们说明事情始末。
“你是说,那个保护了我的年轻人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说明会中,池焱向齐大使表明了戚守麟的情况。池焱抓住了重要的字眼:“他确实在袭击中保护了您对吧?!”“是的,”齐大使仿佛陷入回忆里,“原来他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人间兵器’吗?真的是非常的……无法想象,我也见过许多凶险场面,但恐怕还没有什么比他更骇人的。”
“不过有件事相当奇怪,在我昏迷程度尚浅的时候,被那个年轻人摇醒过一次。他跪在我面前,哭着叫我……爸爸?”齐大使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只有首领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咳咳……”齐大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各位不要误会,我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儿子,此前也并不认识他。”
“你们说他失控暴走,或许是那时神志不清错认了吧。”
有了齐大使的保证,戚守麟的命算是保了下来,但他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池焱每天都到那个牢笼一样的病房里探望他,仿佛又回到最初戚守麟不受控制的那段日子。
在寂静的病房里,只有监控戚守麟生命体征的机器在运转。池焱将所有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一过了一遍,独独觉得奇怪的便是戚守麟在失控时会叫齐大使“爸爸”。他看过戚守麟的档案,里面并没有任何关于戚守麟父母的记录,仿佛这个“人间兵器”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似的。
“时间到了。”护士在门外提醒道。池焱应了一声,最后拉了拉戚守麟的手最近没有他黏在身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池焱从病房里走出来,护士交给他一个真空衣袋:“这是从现场回收到的戚守麟的物品,现在转交给你。”向导苦笑,搞那么严肃,好像转交什么遗物似的。
回到了小公寓,原本两个人住正好,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池焱迫不及待地打开真空袋,从里面拿出戚守麟的物品。原本好好的西装和衬衫,被他撕成几片碎料,再留着也没法穿了。
池焱在丢掉旧衣服前都会习惯性地掏一掏衣服口袋,没想到这一掏竟然真给他摸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名片。
他将名片展平,看着上面的名字电话:“……乔霖?”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戚守麟的衣服里?池焱思索了半天,谁能把名片塞进戚守麟的口袋里,必然是与他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戚守麟对旁人的靠近警惕性很高,陌生人不可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名片塞过来。
或许这个叫“乔霖”的人是目前困境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池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喂,你好。”没想到对方很快就接了,池焱还没想好要怎么称呼她,竟然非常尴尬的“呃”了好几声。
“是戚守麟吗?!”乔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声调骤然提高了好几度。“您好……我不是戚守麟,但我认识他,”池焱听见她立即提到了戚守麟的名字,应该是一直准备着在等他的来电,内心更加深了这个女人与戚守麟有关系的笃定,“我是他的搭档,我叫池焱。在他的外衣口袋里发现了您留下的名片。”
“这样啊……”乔霖稍稍平静了一些,“你们……唉……你突然找上我,我有很多问题,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戚守麟他……能不能一起来?”池焱犹豫地说:“我可以去,不过戚守麟目前恐怕不太方便。”
乔霖显得有些失落,但还是与池焱约定了三天后在市中心的一家茶室见面。
池焱很久没有休假了,这次请假出去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他跟着导航找到了这家隐匿在喧闹市中心的幽静茶室,服务员将他引到了一个被矮竹分隔开来的卡座上。
那里本来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像夫妇的样子。见到池焱来了,男人拍了拍女人的手后起身先离开。
“您好……”
“池焱是吗?你好,请坐吧。”乔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池焱入座,趁着对方给自己倒茶的功夫偷偷打量了一下乔霖看起来不算年轻了,但并不妨碍她的美丽。与电话中给自己温婉印象不同的是,她留着一头非常有设计感的利落短发,穿着一套深红棕色的西装,说是某个时尚品牌的模特儿也不为过。
池焱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他毕恭毕敬地接过乔霖递来的茶杯稍微润了润嗓子:“我叫池焱,是戚守麟的搭档。请问您是怎么认识戚守麟的呢?”
乔霖认真注视着池焱:“我是戚守麟的母亲。”
池焱顿时愣住了,忘了注意礼仪一般呆呆望着乔霖,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点和戚守麟相像的影子。乔霖见他不可置信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本相集:“我没有骗你。”
池焱翻开相集,里面是满满的属于一家三口的回忆美丽的母亲、英挺的父亲,以及一个可爱的孩子。这孩子有着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是戚守麟。池焱瞬间肯定。小时候的戚守麟头发还有点儿卷曲,生得白白净净的,十分惹人喜爱。被乔霖和另一个男人拥在怀里,池焱对比着来看才发现戚守麟的脸上确实有乔霖的印记戚守麟继承了父亲的轮廓,而乔霖则给予了他更细致的五官。
青年不停翻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展露出笑容。
“守麟小时候很可爱吧?”乔霖亲切地问道,池焱呵呵笑着点头。乔霖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既然是他的搭档,那么应该知道守麟他……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池焱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身为哨兵和向导自然会展现出不同寻常的能力。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二岁。突然有一天告诉我说,妈妈外面很吵,我晚上睡不着觉。可我们住的地方非常安静,为他的房间改装了降噪层之后才稍微好一些。可没过多久,他又会指着一处空寥寥的地方叫我和他爸爸看,有老虎。”
“我们本以为守麟在和我们开玩笑,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是调皮的时候。可后来有一次,我和他爸爸在客厅小声谈论他的情况,本已经上床睡觉的孩子突然从楼上跑下来对我们说他没有骗人,他真的能听见很多很多的声音,包括现在爸爸妈妈在说话。”
“后来,一系列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家里保姆在菜里放了点胡椒调味,守麟吃过之后竟然立即吐了出来,那分明是他常吃的菜!学校也不能去了,因为他说吵得他根本受不了……”
“如果只是开玩笑那么也太过了,当我们发觉这孩子开始精神不振,迅速消瘦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池焱完全能够理解乔霖描述的状况,他在向导课程中学过,五感迅速增强是哨兵觉醒的重要标志之一,初觉醒的哨兵没有学过抑制自己的感官功能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我们还以为守麟得了什么怪病,跑遍了大医院也没能检查出来,后来我们甚认为他患上了某种罕见的精神疾病……我们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说到这里,乔霖停住了。池焱还以为她非常伤心,便想解释哨兵和向导这类特殊人群的事。没想到乔霖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们……‘白塔’?是叫这个吗?不是没找上过我们家。他们说可以治好守麟的病,但条件是必须带走他,”乔霖的语气有些愠怒,“我们拒绝了。没有人可以从父母身边夺走孩子。”
提及父母,池焱这才回想起首领和他针对戚守麟的那次谈话。首领曾经说过,戚守麟并不是由白塔严格筛选配对下诞生的哨兵,他的出身往上查三代全部都是普通人,到了他这里豁然成了超越所有白塔培育的哨兵存在,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池焱再次慢慢地翻阅相册,童稚时的戚守麟尚且有着非常纯真的笑容。他过着非常优渥的生活,家里住着带花园的别墅,甚至过生日的时候爸爸还送了他一匹小马当做礼物。但随着年龄到达十一二岁左右的时候,戚守麟的笑容明显减少了,因为受到强大五感的困扰,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变得很萎靡,颇有几分脆弱的古典式秀美少年的模样,望向相机里的眼睛毫无神采可言。
“如你所见,那时候我们的家境非常好,他爸爸经营着一家公司,我是一名老师。我们用尽一切努力摸索着,给守麟创造适合他的最好的生活条件,也想过他哪怕一辈子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也行。只要别让他离开我们。”
“可我们忽略了白塔的警告守麟这么样下去是会有危险的。他会成为所有势力争夺的目标。从他变成你们口中所谓‘哨兵’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没有办法再平平静静地做我们的孩子了……”乔霖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面前失态地捂住了脸,“你知道为什么,在守麟离开我十几年之后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吗?”
“因为那次晚宴上站在那里的他……分明就是他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池焱听到她频频忍耐的呜咽,想递上纸巾又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刚才陪在乔霖身边的男人,长得并不是照片里戚守麟父亲的模样。
“那天,我出差回来,发现家里一切都乱套了……白塔的人挤满了房间,他们正往外搬我们聘请的保镖,和一些外国人的尸体!有人告诉我说,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儿子受了重伤现在生死未卜,必须由他们来抢救。”
乔霖几乎咬着牙说道:“你明白片刻间知道失去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感受吗?”
“那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塌了。失去丈夫,再没有了独子的消息,白塔是什么东西,我们这些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搜查得到关于它的更多信息。或许,守麟早就已经死了,却没有人告诉我……”
向导强大的共情感,使得池焱也开始流眼泪,但他只敢悄悄地擦去。乔霖扶住额头冷静片刻,又接着道:“我曾患上过失语症,也曾数度尝试自杀。后来,就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他是我的主治医生,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就支撑不到现在……再遇上守麟也是,因为丈夫受邀参加宴会我陪伴出席,没想到竟然会……听说那次宴会后来发生了重大外交事件,不知道守麟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池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戚守麟现在的情况。他不能再让一位如此忧心的母亲再受打击:“他没有事,非常好。而且现在他是白塔很重要的人物,所以没能抽身出来见您。”池焱尽力把戚守麟描绘成一个“事业有成”而不是“备受监视”的样子,兴许是看他面相老实,乔霖倒也渐渐相信了。
乔霖慢慢纾解了心结,池焱却越来越悲伤,这种只有了解戚守麟过往的悲伤情绪是无法与别人分担的。
原来戚守麟并不是档案里记录的那样,在他以“人间兵器”和“小陆军部”的名号秘密活跃在各种战地绝境之前,他也有着十分幸福的人生。从十四岁起,他在被尘封与唤醒的状态中又渡过了十四年,已经占他年龄的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