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芝接过书,书名《长恨歌》,顾衍芝微微一愣,掀开书页。
此书讲了一位人间帝王宣公,他还是太子宣时便与庶母私通,称帝后又强霸儿媳,儿媳以死相逼,自缢而亡。其子太子宁丧偶,本已怒火中烧,又听闻宣公将罢黜太子,最终先下手为强,发动宫廷政变,弑父篡位。
此书最后,史官感叹道:
“烝淫庶母,逼奸子妇,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 故有父子共牝之事。帝王窃色,至于洞胸流肠,刲若羊豕,祸生父子之间,乃知色之能败人矣。”
看完书后,顾衍芝一颗心“砰砰”直跳。“啪”的一声将书扔在地上,怒道:“狗屁不通的淫书,赶紧烧了。”
红绣急忙捡起书,也不问缘由,拿出去扔在火盆里。
月上中天,顾衍芝再次失眠了,书中内容在脑海盘旋不去。
宣公对太子宁并不看重,从小漠不关心,轻视鄙弃,二人间空有父子血缘,并无父子之情,太子宁弑父丝毫没有手软。
可若是父亲对儿子寄予厚望,关爱备至呢?顾衍芝苦笑几声。
连凡人都有勇气,反抗强占妻子的耻辱,他却懦弱无能,左右两难,只能借酒消愁。
可是,连凡人都懂得伦理法则,视逼奸子妻为恶行,痛责斥骂,父亲为何如此肆意无情……
顾衍芝开始重新审视顾沧澜。剥离蒋愿的炉鼎身份,蒋愿是自己的道侣,顾沧澜在强霸子妻。但顾沧澜从始至终,只把蒋愿当作炉鼎一个器具。
顾衍芝其实默认炉鼎被采补天经地义,他只是不想蒋愿遭此大劫,若是别人作了炉鼎,他根本不会在意。
就算……就算蒋愿是炉鼎,炉鼎被抢夺采补不可避免,可他也是我的爱人啊。人怎么能一分为二呢?
顾衍芝想着想着,又开始心痛流泪。
第二天顾衍芝浑浑噩噩刚起床,就有侍卫通报,顾沧澜亲自为顾衍芝挑选的道侣周玲已经到达泽沧派。
顾衍芝心不在焉地同周玲逛了一遭桃苑,丝毫不知蒋愿正在摘星楼望着他,心若刀绞。
介雪堂书房内,多宝阁架上珍宝琳琅满目,青铜炉内荼芜香袅袅绕升,房内四墙挂满墨宝,最打眼的还是那幅窈窕美人图。
侍女青枝垂首屏息站在屋内,一双手紧张得绞着帕子。
“呵。”顾沧澜背靠交椅,盯着纸笺,冷笑一声。那纸笺上写了八个字:念君一诺,莫失莫忘正是蒋愿的字迹。
顾沧澜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指节敲击几下桌面:“还没死心……”
青枝偷偷抬头觑顾沧澜一眼,又急忙低头垂眸。
顾沧澜吩咐青枝:“和前两次一样,晾着他罢,你再编出些谎话,莫让他看出端倪。”
青枝恭敬回答:“是,掌门。”
顾沧澜挥挥手,青枝正要退下,顾沧澜念头一转,又将青枝招了回来。
顾沧澜铺陈纸笔,龙飞凤舞写下:相见争如不见,相识莫如未识。铁画银钩,矫若游龙,与顾衍芝的字迹别无二致。
顾衍芝由顾沧澜亲自发蒙。顾衍芝小时候,顾沧澜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字,无比耐心细致。顾父还精心挑选文章,写了许多字帖,供顾衍芝临摹。更不用说每日检查顾衍芝的功课,一句句订正背诵,一招一式传授道法。
顾衍芝完美继承了顾沧澜的字迹。顾衍芝是顾沧澜悉心毕力、费尽心思培养的继承人,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与力气,怎么会让一个炉鼎染指?
青枝接过纸笺,退出书房。
蒋愿收到决裂的纸笺,濒临崩溃。他怨顾衍芝狠心薄情,回想绵绵旧情,又泄了一口气,他发起疯来想撕掉纸笺,又舍不得,这或许是他能拥有的最后一件与顾衍芝有关的物品。
蒋愿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将顾衍芝送他的印章、玉佩珠饰、玲珑骰子、汗巾、丝绦、剑穗、香囊、情书、玫瑰硝香盒等等各种小玩意儿,连同纸笺一股脑儿地堆在床褥下。
每一件物什都是一段回忆,蒋愿一直随身携带。他的心一点点冷下来,蒋愿想,他终究要离开,这些东西都是累赘,物归原主,留在这里正好。
蒋愿枕着这些玩意儿睡觉,被顾沧澜囚禁大半个月,他第一次梦到了顾衍芝。
楚晴面色苍白,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额间一道胭脂印,缓缓渗出血迹。楚晴无措又难过地看向顾沧澜。
蒋愿挣扎着清醒,窗外雨潺潺,叮叮咚咚敲在槛棂,蒋愿迷迷糊糊继续入梦。画面氤氲,蒋愿跳出顾沧澜的记忆。
蒋愿自己的梦境里,俊俏的顾衍芝撑着一把油纸伞,烟草深深,长满青苔的无人窄巷,蒋愿踏着青石板,跑向顾衍芝。
顾衍芝将蒋愿纳入伞下,递给蒋愿一朵殷红的桃花,蒋愿一怔抬头,顾衍芝满眼笑意,额间胭脂印却涌出鲜血,一股一股分流而下,将顾衍芝俊丽的容颜割得七零八碎。
蒋愿惊叫一声,彻底从梦中醒来。屋外暴雨如注,淅淅沥沥,伴萧萧风声。蒋愿一阵心悸,再也无法入睡,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第60章 流言
顾沧澜虽不如谢霁寒长袖善舞,亦是一方大能。顾沧澜在晚宴上宣布,顾衍芝与周玲订婚,突然但并不意外,家主们纷纷上前贺喜。晚宴更像是家宴,没有邀请四洲各主,只邀请了泽沧派属地北洲的家主们。顾沧澜准备大婚时再豪摆宴席,延请众宾。
顾衍芝浑身冰冷地坐在席上,明明灯火璀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可他只觉得孤寂。他像是溺水,喘不上气,他感觉自己被一条冰冷的蟒蛇缠绕,他的身体能感受到蛇身那锋利的鳞片,蛇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他再也无法忍受。
顾衍芝四周围满一圈人,向他举杯道喜。他一言不发,酒杯握在手里,黑色的眼眸望着潋滟的酒水,却连抿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突然搁下酒杯,站起来,无礼地拨开众人,疾步走进黑暗中。
顾沧澜脸色不佳,一旁的家主都是老狐狸,立即为顾衍芝解围,大笑道衍芝定是害羞了。
舒黛眉和阮夙见状,互相对视一眼,些许担心顾衍芝,准备找个机会悄悄溜出去。
周玲生得美丽,家族势力不弱,其父是顾沧澜的左膀右臂,唯顾沧澜马首是瞻。周玲曾在泽沧派修习,后被接回家中。众家主转头向周父敬酒。周玲贴在父亲身边,羞涩却掩不住喜悦。
泽沧派弟子大多来自世家,借此机会正好与家人团聚,宴上一派欢乐。
古月明与师弟廖文同坐一桌,古月明与廖文师出同门,拜在一个师父座下。他两不是什么大人物,桌位离首座远,离顾衍芝十万八千里,可即便如此,廖文还是一直阴狠地盯着顾衍芝,手中酒杯越捏越紧。
听到顾衍芝与周玲订婚的消息,古月明艳羡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廖文转头瞪古月明一眼,古月明立即闭嘴,小心翼翼凑到廖文眼前:“师弟,吃鱼,这个鱼不错。”
廖文心烦,推了古月明一把,古月明猝不及防,后仰着和椅子一齐跌倒。廖文瞥了古月明一眼:“多嘴多舌。”
古月明好脾气地笑笑,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也不觉得尴尬。周围师兄弟见惯不怪,根本无人在意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