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拉白露的手,却再次看到为她挡下一臂后包扎的伤口,还有手臂上青紫相接的累累淤痕。

眼泪汹涌地从眼眶漫出,夏茉低着头伸手去摸那截白色的纱布,她口中不停的问着,“你疼不疼……白露,你疼吗……”

白露难得的红了眼眶,她知道夏茉不只是问被包扎的那处,她问的还是那些被野蛮对待留下的伤痕。

……

夏茉一整晚辗转难眠,在听到白露回答的那句“不疼的,早就不疼了”之后,她把药膏慌忙塞到对方怀里,便转身狼狈地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她的处境和白露相差无几,也是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如果留下,能给对方怎样的慰藉,她能怎样呢?剖开自己的伤口,用她的苦难去安慰对方吗?

她并不是在知晓其他人对白露闭口不谈的真实原因后嫌恶对方,而是她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两个在异国他乡命运相似的女人,彼此内心中只有无限的,无法言说的伤痛和苦楚,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夏茉没有别的办法让那些男人彻底不去找白露,只好尽量增加和白露在一起的时间。或者说,她想用自己身上的那些可用价值来减少白露身上的伤痛。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之后的几天里,夏茉开始高调地接触白露,把她带离那个偏僻小院,两人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夏茉还不时的会带白露去伙房改善伙食。

当然,这一切的特权都是仰仗着她跟的是周瑾尧。

在刀尖上游走的那群人,消息的灵通程度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比谁差。他们在知道了白露与夏茉交好后,忌惮着她身后的周瑾尧,便不再敢对白露动粗,白露身上旧有的伤痕逐渐消退,而从她偶尔露出的皮肤上,夏茉也再没有看见过新添的伤口。

夏茉知道她这样做,除却那些把白露当作泄欲对象的粗野蛮人外,还有很多人是不满意,满腹怨言的。

这很可笑,村子里的那些人,不以村庄被泛滥的毒品淹没为耻,不因大片农田被罂粟覆盖生愧,更不以工厂冒出的滚滚毒烟为羞,反而把迫不得已以求在狭缝中生存的白露,看作一个不可提及的污点。

夏茉是知道那些人在背后的指点的,那些恶毒的言语像利箭一样从阴暗处射出,而讨论的对象不仅仅是白露,连她也有所波及,只是对历经太多苦难的夏茉而言,这些过耳无痕的话对她根本构不成半点伤害。

夏茉用指尖向后拢了拢粘挂在脸侧的发丝,忽起的阵风吹鼓了她的衣衫,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从身后推着她向前走着,她手里握着老太太喝过的空药碗,转过了一个弯儿,正抬脚准备迈进院门,却从呼呼刮过的风声中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一想到和那个女人在同一个房间待过,我心里就膈应的慌,你说那个叫夏茉的怎么想的,和那么脏个人整天形影不离,也不嫌恶心。”

“就是说啊,之前给她送饭吃已经够仁慈的了,现在还把她带到伙房来自己单独开火,她用过的那些炊具我洗多少遍都觉得不干净。”

几个妇人发出了几声嫌弃的啧音,沉默了一会儿后,先前说话的女人忽然画风一转道,“哎,陈姐,我看那个夏茉和你关系还不错,上次不是还去你屋里找你来着?怎么样?赶快趁热打铁地和她搞好关系,我看现在糯康在坤哥那儿也没什么分量了,周瑾尧明摆着就是二把手,之前他不是特意把洪叶弄到汤宅给夏茉做饭吗?现在洪叶都一路晋升到去照顾小姐了,陈姐你加加油,和她搞好关系爬上去了,我们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不用在这穷乡僻壤的伺候那些瘾君子大老粗了!”

另外几个伙房做饭的妇人连声赞同,叽叽喳喳地开始给陈燕芬出谋划策了起来。

一道略显尖酸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兴奋的喧吵,“得了吧!还指望着让陈姐靠伺候夏茉一路爬上去,她是什么人,她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没有数吗?那个白露就在眼前,你们看不到她的下场?被糯康买来玩腻了扔这儿供手下消遣,不人不鬼的讨人嫌,到时候周瑾尧把夏茉玩腻了也扔这儿,你说陈姐是照应还是不照应她?”

语毕,刚才还激动地七嘴八舌议论的人都噤了声。

良久后,陈燕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别说这个了,在这村子里能有个事做养活自己就行了,别的事也轮不着我们操心,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些人话中的信息多到夏茉来不及消化,她的大脑还在思考,但胸口已经先一步地拧绞着生出钝闷的痛意。

听到那群妇人们起身拍打衣裤上尘土的声音,夏茉抚着心口加快脚步,赶在她们从角落里走出来前,推门进了伙房。

第五十六章 将自己这条命献给了国家

“你来啦,来尝尝,看我做的怎么样?”

白露取过汤勺,从锅中黄澄澄的鸡汤中舀了一勺,另一只手在勺子的下方半拢起接着,递到了夏茉的唇边。

夏茉敛了敛神色,垂下眸,将汤勺上飘着浓香的汤汁裹进了口中,再抬起头时,心中那团沉重的压抑和悲伤已经被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嗯,很香!是大厨的级别!我今天又有口福了!”

白露闻言,脸上漾出阔别已久的笑意,只不过还是略带狐疑地谦虚着,“真的吗?我好久没有自己做过饭了。”

夏茉抿着唇,面上是极为配合的笑容,口中也是夸奖的语气,“真的真的,这汤很香的,和洪叶姐的手艺不相上下,不信你尝。”

见白露手上没有动作,夏茉握上她纤细的手臂往锅前送,“真的没有骗你,你也舀一勺尝尝看!”

白露低着头,情绪不明地看着银色的汤勺,眼睫轻微颤动。

时间不长的沉默让夏茉紧张地攥起了衣角,恍惚间,她甚至开始觉得白露是不是也听到了方才那些妇人的恶语中伤。

白露怎么会不知道夏茉的用意,夏茉不仅不像其他人那样嫌她脏,还想着办法的让她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恶人,虽然她嘴上不说,但这些天,夏茉没事就带着她出来,到了晚上也拉着她的手不放她回去,知道她一旦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只是……自己现下已经没有办法彻底离开这个地方,那些人对她有生理上的需求,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靠依附于他们才得以苟活……

再抬起头时,白露的眼里闪起了细碎的光亮,“夏茉,谢谢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托你的福……”

托你的福,他们不再对我那样粗暴……托你的福,我还能进到这里吃上一口冒着热气的新鲜饭菜……

听到白露这样开口直言,一直刻意闭口不谈的夏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眶的酸涩,“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白露顿了顿,没有接话,两人无言相对了片刻后,她才沉声道,“夏茉,周瑾尧他……对你很好。”

她不是没听到过那些人的抱怨,骂骂咧咧地斥责周瑾尧让他们留在这儿,护着一个女人的周全,连黑柴都跟着变成了“安保队长”,还有伙房的妇人们的碎嘴谈天,口中不耻且嫌怨地发着牢骚,怨声载道地说着,本来只用给那些粗野糙汉做一做大锅饭,现在又变成了伺候人的保姆,要单独给一个买来的女人开小灶。

夏茉愣了一瞬,想到刚才那些妇人说的话,随即嘴角勾出一抹苦笑,一只手紧紧地抠住那只空碗的边缘,“是吗……可是他对我,只是肉体上的需要而已……”

语毕,不大的空间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灶台上噗噗翻滚的浓汤向上蒸腾着热气,在屋内氤氲开来,但两人却都由此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双双闭口不言,咽下了喉咙里的苦涩。

明明周遭的空气里都带着强烈的闷热,但不知为何,有一股冷意自方才听到那些妇人的对话开始,就悄无声息地从脚底逐渐漫上夏茉的心口,直至将整具身体都浸上冰冷的寒意。

……

周瑾尧搭在门柄上的手缓缓收回,垂落在身侧。

他转身靠向墙壁,磕出一只烟拢火点燃,眼中情绪不明。

他给不了夏茉任何承诺,更没有办法像普通恋人那样坦荡地展现满腔的爱意,他的爱对夏茉而言会是把她牢牢栓在这里的枷锁,更是一份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沉重负担,汤炳坤仍逍遥法外,他这条命也时刻悬在生死一线。

从退学到重新考学警校,并在卧底手记上签下名字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这条命献给了国家。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但他怕自己深爱的人因自己而备受牵连。

毕竟,血淋淋的事实曾真实的摆在他的眼前,那是因父亲警察身份而被残害致死的周思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