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不仅不喜欢燕绥,更不喜欢当一个殚精竭虑的皇后。

主持后宫内务本就很累了,还要顾着前朝,令仪这等骨头懒散的想想都觉得疲累。

然眼下皇后都动了心思,情况便有些严峻了。

令仪如今便处在了一个微妙的点上,此战朝廷胜了,怕是要被皇后点为储妃;若败了,凉州王那边也不好收场。

前有狼后有虎,令仪第一次觉得如此焦灼。

回去的路上,仍旧有些儿郎打马跟在崔家的犊车后面,姿态甚是锲而不舍。

恰巧半路碰上了义兄,义兄如往常一般,沉着脸将后面吊着尾巴的儿郎们都驱赶走了。

义兄还给令仪带了她最爱吃的一家果脯,看到桃脯,令仪盘旋许久的愁绪忽地散去了大半,弯着眼眸倒了一声谢。

荀夫人也乐呵呵的,一双眼睛不时在长女和义子身上打转,若有所思。

……

关于五丈原的战事,令仪倒没有寄托什么希望在佛祖身上,但阿母与她不同,拜了那尊金佛后,她心中便十分笃定。

每日乐呵呵的,瞧着没心没肺的。

然这样心宽体胖的阿母,却在得知凉州军在五丈原大胜朝廷,直取洛阳而来时,生生惊得病了。

那是二月出头的一个看着再明媚不过的春日,惠风和畅,柳丝飘摇。

阿母于那日甚至想要出门打一对耳珰,说是以前的她都戴腻了,还拉着令仪一道,要她做个参谋。

谁知,犊车还没套好,五丈原那边的传令官策马狂奔入城,声声泣血。

“陛下,五丈原一役,我军大败!”

好似为了应衬这道晴天霹雳一样的军报,老天爷也不愿再露出好脸色,明媚的春光不在,唯余春雷阵阵。

天幕间阴云密布,偶尔夹杂着沉闷的雷声,但始终没有落雨。

洛阳城内人心惶惶,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不仅是黔首百姓,就连高居庙堂的公卿大臣也怕凉州铁骑不认他们这些世家贵族,破城时将他们囫囵斩杀。

今上更是龙颜大变,神鬼道也不修了,在得知五丈原大败的那一刻,连夜让禁军护送他逃出了洛阳城,一路南下奔逃。

弃了江山社稷,也弃了妻与子。

就连阿父也没能劝住,带着他那条对大晋没什么价值的小命奔逃了。

何其悲哀,又何其荒唐。

然仔细想想也能够理解今上的胆怯,黎民百姓和公卿大臣的生死尚不能十成十的论断,但他们这位圣上,却是一定要死的。

凉州王攻破都城,改朝换代,岂会留下一个天大的隐患?

然令仪,或者说崔家人,眼下是没有心力去担忧他们南逃的天子了,因为他们崔氏的光景也不大好。

在洛阳城家家户户紧闭门扉的漫长等待中,于黄昏时刻,凉州骑大摇大摆地入了城。

一时间,铁骑的马蹄声,威势赫赫的欢呼声、喧闹声,还有甲胄的摩擦声,都混在在一处,拧成了一把悬在了洛阳城头上的利剑,眼看着就要劈下来。

夜色浓黑,黑压压的看不清一切,夜色中仿佛也藏着什么凶戾的野兽,眨眼间便要撕破夜幕,咆哮着扑到洛阳城中。

寂静与黑暗未曾维持多久,熊熊燃烧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随着大军的涌入闯入了洛阳城,驱散了寂静的同时,也增添了一股不可忽视的肃杀之气。

“大王有令,入城不得劫掠百姓,不得伤人性命,违者定斩不赦!”

三军之中嗓门最为洪亮的将士负责加急传递主将的命令,同样一句话重复了几十遍,务必要让此刻刚杀进都城,满头热血的凉州将士听见。

“嘁~”

听到大王这般急促严厉的军令,冲进洛阳城的凶悍猛将们都忍不住嘁了一声。

辛苦搏杀了这么久,将士们身体中的鲜血本就是沸腾的,加上他们又跟随大王大胜朝廷,攻进了国都洛阳,这个天子居所,公卿仕宦满地跑的地方,理智早已在崩塌的边缘。

他们渴望杀戮,渴望劫掠,渴望获得这座繁荣都城的财宝。

这是一种再普遍不过的想法,对于破城的将士来说。

但能不能约束住这些野兽,不仅在于主将的对军队的掌控与威望,更在于此军给自己的定位。

暴虐不义之师,不会在意黎民百姓的疾苦与诉求,只会放纵部下在攻下的城池中烧杀抢掠,而心怀王道之师,则会为长远考虑,将攻下的城池与其中百姓都视为自己的国土与子民。

更何况凉州王本就出身燕氏皇族,这天下亦是他的天下。

想必凉州军治军极严,军令下发后,三军将士沸腾的鲜血渐渐冷却了下来,不再执着于一些血腥的念头。

他们是正义之师,他们的大王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这洛阳城,很快便会成为他们的洛阳城,其中百姓,亦是他们的同胞。

想清楚这点,将士们收起染血的长刀,骑着膀大腰圆的骏马,徐徐踏入这座尊贵的城池。

这一夜,整座城除了凉州军,偌大的城内再无人敢公然行走,毕竟谁知道这一夜会不会是屠戮之夜呢。

火光在洛阳城偌大的城墙映出将士和战马魁梧的轮廓,如走马观花一般,在高墙上接连闪过,如一团团乌云掠过,极具压迫感。

“哎,阿父这道军令来得及时,再晚点这群狼崽子就要冲出笼了。”

自正南朱雀门进入洛阳的一支军队里,领队的是两个气质迥然,但相貌姣好的郎君,瞧着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个话多些,一个话少些。

说话的便是话多的那个,尽管是夜里,借着一闪而过的月光,也能看出是个面容白皙俊美的郎君,形貌风流艳丽,有种雌雄莫辨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