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洪亮的送别声惊起了林子里的零星飞鸟,翅翼簌簌煽动的声音让这春日生了几分寂寥。
崔砚直起身子,再度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回身对着家仆道:“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管家向伯立即指挥起人来,卸下车上的物品,开始往船上运,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此番崔家北迁,备了两条船,一条载人的客船,一条载货的货船,前者要比后者小上那么一点,但是远比后者精致舒坦。
随着货物有条不紊地往船上运,崔家人也觉站在此处没甚意思,尤其这日头还越发的热烈,倒有些晒得慌。
尤其令仪这种,平素也不是爱在日头下挥洒汗水的女郎,站得久了倒有些燥热。
“日头越来越厉害了,诸位娘子还是尽快回家吧,可不能因来送我回家黑了一圈,再不好寻郎婿了。”
令仪笑着打趣周围的俏丽女郎们,整个人都是平和文雅的,不见一丝颓败,倒是让所见之人万分感慨。
来送行的诸人未有散去的迹象,大有看着崔家人乘船离去的架势。
那边,阿兄已经携着阿嫂和两个孩子往伊水边去,令仪见阿母也有阿父陪伴,便不去操那个心,带着鹿鸣一道往船边去了。
燕钰本淹没在崔氏的送别声中,脑中混沌又汹涌,迷雾破散开来。
纵然那抹青陷在纷乱熙攘的人群中,燕钰的目光也始终追随者,不偏不倚分毫。
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终于完完全全、毫不遮掩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在即将远离他的时刻。
崔氏!
竟是崔氏!
还没等燕钰将自破城那日与崔氏一连串的龃龉一一想起时,他眼见着身姿娉婷的女郎提裙踩上了船,只需须臾间,她便会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这怎么可以,燕钰不能忍受。
身体往往会将心思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两腿霎那间用力夹起了马腹,策马冲进了人群,激起了一片哗然。
忆樺
“齐王?”
“齐王怎的也来了,他要做甚?”
“莫不是要给崔家送行?倒有些荒诞。”
人群中,不乏有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燕氏五郎的,当下便议论纷纷,猜疑甚众。
“且慢!”
燕钰这一声呼得响亮,伊水河畔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包括刚半只脚踏上船的令仪,都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看去。
令仪此刻非常痛恨她的好记性,能将南华寺那张脸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现在只需一眼,令仪便认出了策马飞驰而来的人是被她狠狠得罪过的。
令仪脸颊有些微微泛白,心头开始慌了。
鹿鸣平素不算是个记性好的,但怪就怪那狂徒虽浪荡无礼,但胜在生得模样英美俊朗,伟岸威武,让人简直不忘。
因而,在令仪变脸色的同时,鹿鸣也将心提起来了,颤着声音道:“糟了,那狂徒找上门算账了,女郎我们快进船舱里躲躲!”
此时此刻,胆小的鹿鸣第一反应就是将她的女郎藏起来,不让那个狂徒发现。
感受到鹿鸣扯着她的胳膊想将她往船上拉,令仪强压着自己平复心绪,轻轻挣脱了,低声解释道:“没用的,我们站得那么显眼,他大约早就看见我们了,现在躲起来也没用了。”
“别害怕,咱们先看看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仿佛是被自家女郎的沉着冷静感染,鹿鸣渐渐安定了下来,随着令仪一道从船上退回来。
此番显然是有了要折腾的事,令仪自然也不能卡在船上看热闹,回到岸上,同家人一道迎接来算账的狂徒。
她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但只凭着不逊色王孙的衣着打扮,还有人群中那一张张惊讶而畏惧的面孔,令仪便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存在。
令仪甚至想着,要是他届时实在过分,自己丢个脸面卖个可怜算了,毕竟今日是归清河的日子,若是因自己惹下的祸事卡在这,倒是不美。
令仪重新站回岸上,刻意将自己掩在义兄身后,希望能降低一些自己的存在感。
不远处,看着说走就走的燕钰,李茂嘴巴张得老大,回过神来只来得及喝一嘴尘烟。
“少瑜,你……”
这该不会是要去收拾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六弟吧?
后知后觉的李茂在心里嘀咕着,但又觉得这事不像是燕钰能干出来的,因为实在太滑稽。
骏马的嘶鸣声在伊水河畔响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其中以李家六郎李蕴最为惊惧,以为是燕钰这个混不吝要来收拾他了,赶忙缩在人群中,不敢冒头。
马蹄高扬,最终躁动地停在崔家人身前,逼得令仪无所遁形。
喧嚣归于尘土,只有一道清亮又明朗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似是惊喜,又似是感叹。
“原是崔家女郎,真是让我好找。”
那里头的情绪太过复杂,令仪一时听不出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抬头轻轻瞥了他一眼。
对方目光如炬,染着星火,像是白日间灿烂的星子。
他今日倒是没有饮酒,但目光中的热烈依旧分毫不减,甚至愈发炽烈。
像是被对方眼中的火星子烫到,令仪心中一窒,低下头不愿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