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出阁时便听闻灵素阿姊同陛下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到了年纪,两家长辈便做主定下了婚事,陛下到凉州就藩的?那一年,大公主降生了,又过了三年,太子殿下也降生了,六年里,陛下只与灵素阿姊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是全凉州都知道的?琴瑟和鸣。”
“我初听闻灵素阿姊和陛下的?感情时,心中?很是羡慕,觉得这样的?感情无比珍贵。”
夏德音停住话语,唇畔轻扯,似乎是在?笑?,但这一番话却让卢皇后难以抑制地?蹙起了眉。
但好在?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钻牛角尖、年轻气盛的?女郎了,二十年过去,再难过的?坎坷也被她踏过去了。
卢皇后只是不?解,夏德音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这些?陈年旧事。
为了拿话刺她?
不?对,夏氏并不?是这样的?人?,她性子虽冷,但品格高洁,定然是不?会做这等事。
“你想说什?么??”
卢皇后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如磨豆腐一般,慢慢磨着夏德音。
夏德音自说自话一般,眸中?生了几?分对卢皇后的?同情和可惜,继续道:“我说这话并不?是想让灵素阿姊难受,我只是想说,当年我进王府,实非我所愿,我也并没有故意引诱陛下,我深知阿姊心底介怀,尽管当初阿姊看着贤惠大度,可同为女子,我看得出阿姊的?情绪。”
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那种怨愤和不?甘已?经被埋藏在?心底,随着岁月的?冲刷而腐烂、消散,但时隔多年再听到当年事,卢皇后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当初的?回忆中?。
怨恨、痛苦、悲伤,犹如铺天盖地?的?风沙,尽数扑在?面上,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但这只是瞬息间的?事,卢皇后只愣怔了片刻,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她不?再是那个一颗心系在?郎婿身上、单纯天真?的?卢家三娘了,她是她自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更是一国之母。
“我都知晓,你不?必多想。”
卢皇后自见?了夏氏第一面起,便知她不?会属意自己的?丈夫,因?为她太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情状了。
夏德音感叹卢皇后的?善良与聪颖,只觉得这样的?女子配了陛下这样人?很是可惜。
同她一样可惜。
想到这,夏德音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神色。
“灵素阿姊,如果?,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一定是一对非常好的?朋友。”
而现在?,夏德音也愿意对着这个心中?亲近的?阿姊敞开一次心扉,倾吐她多年来的?沉疴。
弋?
夏德音不?再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而是坐直了身子,目光放空,语气幽幽道:“我来给阿姊讲一个故事吧。”
正要说些?什?么?的?卢皇后顿时歇下了心思,她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意识到这点,卢皇后整个人?保持高度的?安静,静静聆听好不?容易得来的?真?相?。
“从前有个女郎,她出身西北郡望之家,十六年来循规蹈矩,温雅贤淑。其父母对她怀着莫大的?希望,认为可以凭借她挽救江河日下的?家族。”
“那女郎不?以为意,只想着日后能有个安生舒适的?日子便可。一年上元节,她同婢女出去看灯,不?小心被人?贩子盯上,落入了贼人?之手?,上元节人?山人?海,女郎一时没有被家中?找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遭殃了时,人?贩子带着她出了城,在?郊外遇到了一个少年,他自称是游侠,虽然年少,但功夫极好,顺利地?救下了女郎。”
说到这时,夏德音露出一丝极淡却极甜的?笑?,摸下了发髻上那支金簪,细细抚摸着,继续讲述方才的?故事。
“女郎扭伤了脚,没法正常行走?,那少年是个热心却不?知礼数的?,没有在?意女郎内心的?羞涩将其背了回去,见?她疼痛难忍,先将人?送到了医馆里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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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想着要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便问了姓名,但少年真?的?秉着游侠的?风范,只说了姓名,并不?愿接受酬金,说自己只是行侠仗义,不?足挂齿。”
“怕被家中?长辈误会,少年沉着夜色浓重偷偷将女郎背到了家门口,自己独自走?了。原本女郎以为从此不?会再遇见?他了,但后面的?一段日子总能在?街上偶遇,次数多了,他们日渐熟络,甚至还会因?为女郎无意提起想吃什?么?而跑七八条街去买,然后偷偷夜半翻墙送来。”
“女郎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就在?她想要打开天窗的?那个夜晚,少年说他远在?雍州的?父亲过世了,他要回去奔丧。女郎自然不?会拦他,只问什?么?时候会归来,少年说三月之内一定归来,二人?做了约定。”
“三个月后少年果?然归来了,但情状凄惨潦草。少年说他家是商贾,他是小妇所生,在?家中?行十二,因?着阿母十分受宠,家中?大妇和兄长都排挤他,以往阿父在?自能为他做主,如今阿父过世,一大家子竟联合起来排挤他,不?仅吞了阿父独留给他那一份家产,还将他赶出去自生自灭。因?而再见?到少年时,他变成了家中?的?侍卫,不?仅为着谋生路,也是想离她近些?。”
“两人?本就带着些?儿女心思,如今又处在?一个屋檐下,正待两人?想禀明父母时,家主发现了二人?的?不?寻常,开始棒打鸳鸯。家中?虽然没落了些?,但好歹是望族,那少年只是普通庶族出身,女郎的?父亲自然不?允,死活要将人?赶出去。”
“少年为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立誓去军中?拼杀谋个一官半职,这也是两人?一早商议好的?路子。女郎的?父亲见?少年信誓旦旦,又看女儿苦苦哀求,大约也动摇了心思,应了下来,承诺若是少年能在?一年内谋个能领一曲的?武职,便考虑两人?的?婚事。”
说到这时,夏德音眼中?绽放出曾经的?光亮,熠熠生辉,满是希望。
“从军的?第二个月,少年说他用军饷给女郎打了一支金簪,虽然成色不?大好,但耗费了他大半的?积蓄,等归来便送给她,女郎很是欢喜。后来,少年告诉她,自己有了个能挣军功的?奇招,已?经献给了主帅,就是需要铤而走?险,女郎劝他慢慢来,但少年不?愿意,他必须加快步伐,要不?然便娶不?到她了。”
“面对少年的?执着,女郎最终没有反驳,任由他去了。”
“女郎是个乐观的?人?,就在?她畅想着日后能和少年做一对平凡又幸福的?夫妻时,战报传来,平沙关对战匈奴的?一战,全歼了敌军,但他也埋骨于黄沙中?,连尸骨都寻不?到。”
说到这里,夏德音双目尽是闪烁的?泪光,心口的?疼痛犹如当年。
“在?消沉了几?个月后,女郎终于接受了少年已?经亡故的?事实,心中?麻木地?听从了家中?的?安排,嫁到了王府当一个小妇,因?为对现在?的?她来说,嫁给谁,做妻还是做妾,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本以为少年只是单纯的?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但就在?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年后,在?自己无所谓生下的?孩子成婚前夕,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雍州来的?贺礼,一支金簪,还连带着一封信,署名是一个叫做程武的?人?,女郎记得他,他是少年经常在?信里提到的?好兄弟,一个本该和他一道埋骨沙场的?人?。”
“信上打破了女郎多年的?认知,他说当年少年并不?是单纯的?战败,而是被一个同吃同住的?好兄弟害死,那人?分明应下了计划安排,在?最关键时刻救援他,但那人?不?仅没有做到,还引了成倍的?敌军过来将人?困死,程武还是在?死人?堆里捡了一条命,怕那狼心狗肺的?报复,隐姓埋名回到了雍州,在?生命快走?到尽头时,决意冒险为自己当年无辜死去的?好兄弟最后传句话。而那个杂碎,则是自己回去私吞了军功,成了那次对匈奴作战的?功臣。”
“也正是那一奇招,旁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他成功获得了主将的?青眼,在?主将麾下一路爬升,最后跟着一路来了都城,成了校尉,眼看着还要封侯拜相?。”
“灵素阿姊,你觉得贺义他不?该死吗?”
夏德音的?声音随着情绪愈发高昂起来,其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恨意,一张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泪痕。
她哑着嗓子问出这句话,一时间满室寂静,只余滔天恨意在?此间回响。
“对了,他名叫奚闲,字云鹤,是当年真?正的?英雄。”
良久,夏德音突然柔声说了一句,面上带着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