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秋桐的房间占了三楼的一半,陈设也是简单古朴,显得大而空旷。
项秋桐随手指了下沙发,示意郁清弥坐下。
等到项秋桐从柜子那边过来,郁清弥才发现她取了一瓶白酒和两个白瓷杯子。
“会喝酒么?”
“会,不过白的喝得不多。”他这些年都在国外,而且之前需要陪酒的Alpha们大多觉得洋酒更时髦些。他双手接过酒瓶,“我来吧。”
他拧开瓶盖,先给项秋桐的杯子斟满。项秋桐没有等他也没有碰杯,率先举起一饮而尽。
酒杯那么小一个,郁清弥也一口倒进嘴里,结果入口辛辣,度数诚不欺我。刚刚才夸下海口说会喝酒,他忍住没狼狈地呛咳。
项秋桐不言语,把酒杯放下,在茶几上磕出清脆一声。郁清弥只好又斟满。
两人沉默着喝了几轮,郁清弥受不了,偷偷放慢速度,项秋桐冷冷瞥他一眼,也没像平日那样肆意训话,郁清弥便装傻。
项秋桐不理他,他自然不在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始发呆。
他有过很多这样发呆的时刻。
学生时代在画室里。兴之所至在海边等待日出。项适原与他坦白独占与掌控的欲望,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再回来的那段日子。每一个想念爸爸、感到孤单的夜晚。
项秋桐突然开口的时候,他差点把酒泼出来。
“老刘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他轻声开口:“刘管家身体不好吗?”
“太累了吧,”项秋桐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只是个身体素质一般的Beta,跟着我走南闯北,我不休息他也不休息。”
项秋桐乜了他手中的酒杯一眼,“喝。”
郁清弥沉默地举杯干了。
他记人很厉害,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对刘管家的印象是站在项秋桐身后的一团影子,这个画面的记忆度远胜过他的五官衣着。
“刘管家应该是心甘情……”
“怎么,又要刻意地善意解读我和老刘的关系吗,就像你之前解读我和游音那样?”
郁清弥忽略她的尖酸刻薄,只注意到攥着酒杯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时觉得积蓄着怒气的项秋桐与项适原重合在一起,一时觉得病床上的刘管家与郁景川重合在一起,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忽然蹦出一个词,他不过脑子地说出口了:“奶奶。”
酒杯往他掷来,从离他的脸不到一厘米的距离飞过,碎在身后的墙壁上。
大概是酒精给予了勇气,郁清弥没有被吓到,情绪也很平静:“我去那个地址找了,见到了我爸爸,郁景川。”
项秋桐冷冷地笑了:“那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游音的儿子就应该是我的儿子?”
郁清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明白了项适原说猜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他从前留下的种被人带走了,找了跟那人长得很像的我要一起过新生活。后来那孩子长大出现了,被有心人拿来威胁他,他就真的对我动了杀心,事迹败露还赔上了养子。现在人死了,孙子还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叫奶奶吗?”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郁清弥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理清:“您是说,十一年前,项适原的父母是因为……”
“怎么,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过,看来你们不是一般的情人关系啊?”
郁清弥住了嘴。
“纸条上的地址是游音当年偷偷调查到的,大概是因为害怕被我发现藏起来吧,真是天真。”
项秋桐有了醉意,声音不再那么稳了,“可惜啊,他那场病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付出任何行动,人就没了。”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张字条的?”
项秋桐沉默了许久,才到:“确诊骨癌的那天。”
郁清弥想象在如昨晚那样的夜里,项秋桐拆开了那幅画的画框。他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是要毁了画,还是用它来缅怀。
她对游音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那又如何,你跟游音一样,爬过许多Alpha的床,像是终于要安定下来了,转瞬又因为不起眼的困难选择背叛。”
“不是不起眼的困难……”郁清弥低声说。
“你说什么?”项秋桐有了醉意,声音不再那么稳了。
他反驳,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游音。
“我爸爸被我妈妈和项骓软禁了。对于内心有愧的生身父母来说。就算最后的决定错了,必定也经过了很痛苦的挣扎……我什么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妄自揣测,我知道您一定会嗤之以鼻,但……”他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我今天擅自把那幅油画拿走了,客厅里摆放的是这段时间找人仿制的赝品。这个视频是专家修复背景的过程,现在还没能看到全貌。”
但是已经露出了斑驳的画面。
原本是没这么快的,但他今晚拜托项适原去处理了,然后收到了这条视频。
被覆盖上的淤泥般的幽暗背后,是绚烂的秋日梧桐树。满地落叶金黄,少女向后张望的人,正带着与她一样的爱意回望着她,向她伸出手。
项秋桐猛然别开脸,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眼睛。
那是她,从来就没有别人。如果画上的少女与她气质不同,那该问问她自己这些年被什么改变了。
郁清弥低着头不去看她,只轻轻夺过她手里的手机和酒杯。“夜很深了,大当家,晚安。”
他推着轮椅至床边,扶项秋桐躺下后替她盖上被子。项秋桐没有拒绝他,在他关掉灯光后忽然问了一句:“那孩子……还好吗?”
郁景川对于项秋桐来说,也许是个永远不无辜的孩子。
郁清弥回答:“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在昏睡着,但没有生命危险,他现在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