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多谢仙君好意。只不过……”时崤突然转过身来,神色莫名有些意味深长,“是只有本座才能找到的东西罢了。”

未等仙君反驳,一道黑色痕迹闪过,竟是那抹鬼气去而复返,托着一件什么东西放到时崤手心。他把手一握,鬼气就也老老实实地被重新敛进了鬼体。

“仙君见笑,此为离别之时吾妻赠某之信物,方才在路上不慎遗失,情急之中,才擅自趋了鬼气去寻。”

修长而苍白的手伸到仙君面前,五指缓缓展开,露出手心中一支看起来极为廉价的木笔。

笔的尾端系了一根发黄的粗布条。看样子像是从衣物上随手裁下,边缘轻微发毛,所绑的那个结皱巴松垮,看得出之前曾是挂在什么物体上,又掉了出来。

“未曾听闻鬼府有后。”仙君大松一口气。心中略有疑惑,但也没有再问,只客套道:“早知鬼主夫妇如此伉俪情深,该邀二位一同前来,倒是仙界害得二位要暂受相思之苦了。”

“无碍,总归很快就能与之重逢。”时崤极为珍视地收起破笔,这一回,却是笑得格外的真切,眉目都稍微弯起。

仙者皆轻七情六欲,主事仙君没什么八卦的兴趣,只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鬼王竟是个痴情种,来仙界一趟左右不过三五天,那黏糊劲儿却跟离别三五年似的,很快就又转而说到了其他正事去。他倒没有多想,自然也不知道,仙界的另一个方向,有一股平静正被眼前的鬼王激烈敲破。

清池居,那位刚从人间回来不久的浮泽仙君脸色一白,突然抬手捂住右边锁骨与心脏之间的位置,弓背缩褪,痛苦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本是半身泡在自己居所中的池子里的,姿势骤然变化,整个人差一点就跌进了深水区里,一直在岸边陪着他的承德吓了一跳,急急拉住他的右手:“浮泽?你这是怎么了?!”

浮泽没有回他。

倒不是真的有多疼,更多的是情绪上的波动,慌张、恐惧以及难以置信冲上心头,一时把他整个仙体塞满,满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自己却再清楚不过,手心下的位置,是他一直耿耿于怀、一直不敢去面对的,鬼王留下的印记。

它正在波动。

浮泽闭上眼睛,止不住浑身的战栗。

昔日,对方趁他体虚,用鬼力把一个「江」字纹在了他的魂体里。这不仅仅是铭刻他屈辱过往的烙印,更是一种宣誓主权的标记。

无论他是人是仙是鬼,无论他躲到哪一个角落,都逃脱不了侩子手的掌控……

承德许久未得到答复,手心感受到浮泽在微微颤抖,心下焦急万分,一咬牙,直接将其整个拉出水面,扶到自己身边。想抱,又不敢,最后只是虚虚揽过对方的上臂,让他半靠进自己的肩。

像个毛头小伙子,连施展净身术为对象干身也忘了去,任凭对方身上的水湿漉漉得染湿了他的衣。

“可是身体哪儿不适?是胸口疼吗?”他低下头,语速比平日快了不止一倍,手脚无措。

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好半晌,才想起要去拉浮泽的手:“我帮你探探经脉,可好?”

浮泽恍若初醒,茫然睁开眼,微微侧身避开:“不用。”

“可……”

“没事的,承德仙君无需担心。”

缓了缓身上不适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坐直起来,低头,放下捂着胸前的左手。

白衣湿水变得略有些许透明,隐隐约约的肉色上,一个极为鲜红的刺字便显得格外刺眼。

江。宴江的江,浮泽江的江。

原本是青黑色的,如今却变得殷红,仿佛从皮肤底下渗出了血。

比起痛,其实更多是热麻,就像一块黑炭被点燃了明火,很快就烧得通红。而那所谓明火,就是刚刚时崤放出来的一抹鬼气。

承德自然也看见了,一时间愣在当场,脸上的焦急渐渐变为茫然,与悲痛。

“这也是……他弄的吗?”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到眼前的浮泽。

即便那日浮泽未曾明确回答,甚至有些激烈地逃避了这个话题。但千年的相处下,他实在是太过太过了解眼前的仙君了,以及结合前后种种细节,其实能够大概猜到,人间一趟中鬼王对浮泽的所作所为。

仙君是没有「怨恨」这种情绪的,承德也一样,他只有痛心与怜惜,更不理解,鬼王何以忍心向这么一条澄澈而柔软的江倾洒污浊。

“是。”浮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嗓音颤抖。

净身术是一阵温柔的风,把两人身上的水珠尽数带走,白衣变得干燥,重新掩盖了狰狞的刺字。

承德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左右看了看,才想起要去拉浮泽,“总之,先起来吧。”

浮泽不为所动。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神彩,“他怎么会来呢?我……好怕他。”

四十一

【从头到尾,他没有错过任何机会,浮泽也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浮泽在害怕,怕到,无意识地开口向承德求救。

这还是千年岁月里的头一回。

他拥有一条大江该有的柔软,永远包容、温和、安静,却唯独极少示弱,除非……是被逼到走投无路。

短暂的顿住之后,承德才迟来地觉出疼来。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针扎进心脏最柔嫩的内里,拔出来时,又带出模糊的血肉来,鲜血汩汩地把整个胸腔装满,一呼吸,就是肝肠寸断的痛。

分明浮泽的脸干燥白净,没有任何表情,他恍惚觉得对方在哭,泪水是看不见的,悄然地淌满抬起的脸,落在清池里,一滴接一滴,荡起圈圈涟漪。

咚地一声,是承德重重地跪倒在地。

“抱歉。”他一把抱住浮泽,心如刀绞地感受着对方本能的挣扎与躲避,道歉也变得语无伦次,只知道无意义地遍遍重复,“抱歉,浮泽,抱歉,抱歉……”

“知你受尽如此折磨,我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对不起……”

庭审之日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