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宴淮之喜欢我,喜欢得快要疯了。”

时崤说得很轻,却带着千万斤的重量,毫不留情地砸在人类头上。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宴江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差点忘了的模样,自顾自笑得开怀。

他被这个表情取悦了。

甚至颇有闲情地,火上添油般侧过头轻轻在人类干燥的唇舌碰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坠入深渊的那一瞬,宴淮之对我说:「你的爱只会成为我成功的绊脚石。既然注定没有结果,贤弟不若先走一步,若有来世,为兄再好好爱你」。”

“本座也是直至近日想起旧事,才明白过来他这通话所为何意。”

时崤突然站直了身子,牵过宴江的手,将人带到画卷前头。

“他苦恋本座多年,始终不敢面对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实,已然成了心病,以至于一句玩笑,就真以为我对他也同样抱有龌龊之心。

当下阵脚大乱,最后直接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他人头上,认定本座是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

宴江四肢僵硬,一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画像,理智还在呐喊着如此荒谬之事不可轻信,潜意识里却已经信了大半。

宴淮之的妻子宴何氏,作为宴淮之子嗣之母的身份出现在宴家族谱、墓地、祠堂中,却唯独没有出现在宴淮之妻子的位置上。据说,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祖先至死之时,心中仍将妻子之位为其他人留着……

他以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面对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宴江不知该作何反应,乱糟糟地想了好多事情,才愣愣地转头看向鬼王。

鬼王仍然笑着。

“阿浮不觉得有趣吗?仅仅因为宴淮之的自作多情,本座就这么带着满身军功无辜冤死在异国他乡。”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怨恨,仿佛真的将此时当作普通趣闻。

甚至还有闲心腾出另一只手来搓搓宴江僵硬的脸。

把宴江的脸揉软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无措地开口:“先人虽已不再,但……一命偿一命,倘若大人心中仍有不平,便将我这条命取走吧。”

他好似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仰起头来说话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与永远儒雅温和的宴淮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鬼王眉毛一挑。

“这倒不必,本座只觉得他可怜。”

“但是死罪可免,活债,阿浮可得慢慢偿还……”

时崤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眼睛眯起,藏住了其中若隐若现的红光。

十五

【“阿浮,你好香。”】

宴江脑子一片空白,无措地后退一步。

此时外头已经完全黑下,厅中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冷光,一股黑雾在宴江身后集结,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怎么?不愿意为宴家还债?”时崤抬步朝他走近。

每走一步,宴江也往后退一步。

直至背部抵上墙面,避无可避地被鬼王欺身困在墙角,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笼罩在其中。

“大人、我”

黑雾瞬间浓了起来,颇具威胁性地绕着一人一鬼汹涌流动。

宴江想说点什么,可对上鬼王冷漠审视的目光,又结巴着说不出口。

数十颗夜明珠突然齐齐暗了下来,几个呼吸间,厅中便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窗外偶有天光闪动,一闪一闪地将惨白光线照进屋内。

宴江的视野中只剩下时崤一双发红的眼睛,此外尽是昏暗,安静到诡异。

他先前被吓坏了,至今只要处在这样的黑暗里,就会无法控制地想起一些不想回忆的场景。

胸口乱糟糟地跳个不停,震得太阳系嗡嗡响,逃避地闭上眼睛,耳边却又错觉般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沙哑鸦叫。

鬼王将身子压得更近,几乎将人类困在了自己怀中,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将声音压得低沉,又慢又轻地唤:“阿浮……”

宴江身体一僵,抖得更加明显。

冰冷的手爬上攀着肩头爬上他的脖子,像水下的软体动物,贪婪地在温热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你若不愿意的话……”

鬼王的声音也变了,低沉的男声逐渐崩坏,变成无数凄厉哭喊揉合在一起的可怖声调,叫宴江想起头一次撞鬼的那夜,也是在这样的极度恐惧中,他曾听过这个声音。

来自地底的尖叫刺得人的神智也不甚稳定,开始波动、游离,从灵魂深处生出一股悲哀的情绪。宴江紧闭的双眼中悄悄渗出一点点湿意,不知是恐惧,还是受到了鬼力的影响,他无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墙角。

却又被时崤强硬地挖了出来,卡着下颌抬起头来,操控鬼气迫使他睁开眼睛。

鬼王的身后,一片黑漆漆的暗色中,不知何时停满了数以百计的黑鸦,或蹲或站,一动不动地隐在夜色中,无数死气沉沉的红色眼睛准确无误地投在人类身上,冰冷异常。

宴江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他几乎失去所有思考能力,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呼吸急促,只有泪水流得更凶。

好一会儿,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才崩溃地哭出声来。

“大人我错了,我愿意……我愿意的。”宴江的脸上毫无血色,一手抓着鬼王衣衫下摆,一手扶抱着对方的小腿,好像是求饶,但也像极了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