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拽走,那边人就醒, 皱着个眉毛:“你干嘛啊。”
“你妈妈电话打过来了?。”方识攸刚说完,手机又震起?来,“刚打过一遍,赶紧接,别让她担心。”
许南珩晃晃悠悠地撑着坐起?来,划开:“妈。”
中考结束后许南珩该回京了?,他?妈妈打过来也是问他?什么时候回,这孩子一走就是一年,临到结束了?要回了?,他?不接电话。
妈妈打过来就是问问他?几?号回,也问他?要不要妈妈直接飞过去,俩人换着开回来这样不会太累。许南珩说不用,能开过来就能开回去,来了?这边再高反,很麻烦,得不偿失。况且不至于。
看看日子,4号考完的,今儿5号,13号本?校开会,他?确实?要赶路了?。
“我靠。”电话挂断后许南珩惊叹一声,一看时间这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半。
和方识攸打了?声招呼说回学校了?,七月里的藏南十几?度的天,很舒服。这里是藏南山原湖盆区湖谷区,喜马拉雅北麓。这一带有9座海拔在6000以上、终年不化的雪山。
从他?教?师宿舍的窗户看出去,起?伏不绝的雪山和草原。来的路上看着牛羊马群他?那时候心里烦乱,将要走了?,又觉得这一年匆匆忙忙好像也没有好好看一看这里,有些可惜。
他?往书包和行李箱里收拾着东西,来这里之后购置了?不少东西。一些生活用品他?决定就留在这里,给小厨房或者给次仁老师的宿舍,方识攸第一次带他?去县城,拉了?两车的生活用品,光是棉被?就三五条。
这些都带不走了?,他?又看向那个咖啡机。那是个胶囊咖啡机,坦白讲这位少爷选择的品牌并不便宜,而且这牌子只能塞本?品牌的胶囊,胶囊也挺贵。思?来想去,还是不留下了?,这咖啡机也曾在半夜三更和他?一块儿焦头烂额。许南珩改题改的焦头烂额,它嗡嗡萃取萃得焦头烂额。
再有就是教?材书本?了?,他?暂时没收拾书,想回头问问索朗校长学校需不需要。
收拾了?衣物之后,许南珩把书桌前?的椅子拎到窗边,窗户打开,坐下。看雪山,望不尽的雪山。
许南珩平时不太多愁善感,从小到大?没经历过多么沉重的离别。他?贯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次是他?人生中头一回经历真正的分别。
尽管他?在心里做了?建设,他?还会回来的,可能往后几?年的某个假期他?会再过来,看看校长也看看这个村子,看看他?骑过马的草场,看看他?摁倒的那头小牦牛有没有长大?。
但这都不足以覆盖掉当下的这个情?绪。
并且,他?也要和方识攸分别,尽管他?知道八月一号方识攸也会回北京,可分别是一件事实?。
他?确实?舍不得这里,但他?也需要回去北京。他?喜欢西藏,但他?在这里一年也确实?没法适应,许南珩自认是个俗人,他?想家,想念雍和宫炸鸡,想他?妈妈和他?家的猫。甚至他?都感觉自己已经没那么讨厌揍胖胖的狸花猫了?,毕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呢。
第二?天上午所有人在学校前?院集合,拍毕业照。
毕业照摄影师是方识攸,他?从同事那儿借来了?一台相机。大?家欢天喜地地站好位置,许南珩原本?想着坐在最边儿就行了?,但还是被?安排在了?索朗校长旁边。
拍完照后索朗校长说了?一下查分的时间,出分时间是7月末。第二?件事情?,就是告诉同学们许老师要回去北京了?。这件事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支教?老师肯定会离开。真的到了?这一天,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不舍和难过。
许南珩不敢细看他?们的表情?,只简单地笑了?笑。他?站在国旗旗杆旁边,和开学那天一样的位置,说:“我……我得回北京开会了?所以没法看你们出成绩,不过没事儿,索朗老师会把你们的成绩转告给我。”
许南珩清了?清嗓子:“无论成绩如何,排名怎么样,考没考上重点,我希望你们都要记住,永远不要停止读书不是教?科书,不是数学书英语书的那种读书,而是‘读书’。从前?人们觉得非洲那么热的地方不可能有雪,但东非大?裂谷的南面的乞力马扎罗,就是一座终年积雪的火山。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走过的路和读过的书都不会辜负你’,如果没办法、没时间走去世界各地,那么就读书。”
他?没有看学生们是怎样的眼神和表情?,说完这些话后,他?只笑了?下,说了?句,毕业快乐。
接下来就收拾行装回去了?。返程的当天上午方识攸过来帮他?一起?搬行李,一个防水的双肩书包,一个大?行李箱,抱着他?的咖啡机。
索朗校长和几?位老师过来送他?,给他?戴上哈达祝福他?一路平安,给他?带上了?一包风干牦牛肉,和糌粑面、奶渣糕、一便当盒酸奶,还把他?的保温杯里倒满了?奶茶,是甜味的。
许南珩把所有拍立得照片都留给了?他?们,最后跟索朗校长合了?一张影,拍了?两张,一张自己带走一张留给校长。最后和所有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去小医院开车了?。
“你别送我了?。”许南珩说,“来来回回的,路不好走。”
方识攸轻轻摇头:“送你。”
“你怎么送呢,把我送去山南市然后自己坐车回来?”许南珩笑了?笑,“真没事儿,我车技还可以。”
方识攸还是摇头:“我送你出那曲。”
许南珩笑容僵住,站在大?G旁边,问:“到那曲?物理层面的送君千里啊你,可别了?,从这儿到那曲,六百公里八小时,你别闹。”
许南珩没有真的生气,他?不可能让这次告别变成不欢而散。但方识攸很坚持,他?纠正:“不是到那曲,是出那曲,修车店每天有车去拉萨,我坐那个回来。”
许南珩会意,方识攸是打算把自己一路送到当初遇到的地方,109国道的那个修车店。虽然方识攸没有明确说是那里,但许南珩就是知道。
八个小时后,日薄西山,傍晚湖蓝色的天边悬着一颗颗晚星。
国道109青藏公路上还是那么多大?货车,七月天儿好了?,除了?大?货车还有不少自驾过来的。祖国道路建设越来越好,许南珩在副驾驶窝着,看着车窗外,说:“以前?没辆四驱越野都不敢进藏,现在路好了?,电车也能来了?。”
方识攸在开车:“是啊。”
许南珩偏过头看向主?驾驶,看着方大?夫的侧脸。之前?也是这么看他?,那会儿只觉得这大?夫挺帅,校草学长的那种感觉。
想到这儿,许南珩忽然问:“嗳,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挺多人追你的?”
“我?”方识攸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没吧,学医很苦的,专业选得好,年年赛高考,就有我们医学一份儿。”
这倒是。许南珩点点头。
方识攸转而问他?:“你呢许老师,你这样貌,没少上表白墙吧。”
“不知道,我挺宅的,不爱出门。”许南珩懒洋洋地说,“而且我长得……也就一般吧?”
方识攸直接笑出声了?:“可别,别谦虚了?你,当初月黑风高的我拦了?你,有三分是因为你帅。”
“嗬。”许南珩盯着他?,“憋这么好几?个月才说出来啊?”
方识攸扶着方向盘,“你当时不是问我吗,说‘看我也是京牌车’,七分是因为你车京牌,三分是你长得帅。”
许南珩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行吧,我当时也是看你长得不错才愿意捎上你。”
全长三千九百公里的109国道,每天有无数辆车进藏出藏,每天有无数人擦肩而过向着反方向。偏偏他?一个支教?老师遇见?了?援藏医生,那天他?心情?很差,他?在毒障一样的浓雾里从京藏高速拐上国道109,他?下车抽烟,但兜里没火机,接着方识攸走过来擦开砂轮。他?将烟尾焚入火苗,橙黄色的火苗一扭一扭,他?和方识攸第一次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
汽修店前?的国道边,方识攸停车下车。
高原的风自由自在,牧民们驱赶着牛羊回家,国道边的摊贩们亮起?电灯泡,飞鸟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