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季暮当时也是半放弃半顺从的状态了，有人告诉他只要他回去，福利院就有钱过冬，他们也会不去派人打扰季昭。

季暮不在乎所有人，却唯独不能不在乎季昭。

坐在对面沙发里的季昭捧着手里热腾腾的牛奶杯，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遮了她的眉眼，让他一时竟分辨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手指微蜷，祁屿舔了舔甜到有些发涩的牙根，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后来，他病情复发了。”

割腕、喝药、煤气、绝食……除了跳楼他什么都做了，最后被他父亲用精神病院的约束带捆在了床上，用葡萄糖一滴一滴地强行维持着生命。

谁也无法预料到，没有了季昭的季暮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给她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里的少年一个人坐在白色的床上，机械式地一刀一刀割着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直到整张床都浸满了鲜血。

紧接着好几个医生护士和高大的帮佣闯进了镜头，死死地按住疯狂挣扎自残的少年，犹如捆死猪一般给他绑上了约束带。

视频的声音太过混乱嘈杂，但她仍旧能从中清晰地捕捉到季暮的声音。

他像是失去灵魂一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停地在说

“还我阿昭。”

“他发病时很痛苦，发了疯似的想找你……但清醒以后又坚持着不肯打扰你。”自见面以来，一直看似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祁屿，眼睛里竟然也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痛苦，忍不住抓了抓短短的头发，“直到后面有一天，我帮他解开了约束带。”

季昭抬起了头，透过袅袅轻雾回视着他，她的眸光极冷，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一般。

季暮跳楼了。

对于死亡的渴望战胜了他幼时的阴影，他像他的母亲那样，从孟家的楼顶一跃而下。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孟家他才能得到最好的一切，但也许孟家本身就是一个吃人的窟窿，好好的人只要进去了，就会活得不人不鬼。”

祁屿咬着咬碎糖后只剩下的棍儿，一向挺拔的身体竟然微微垮了下来，双手交握，神情有些恍惚，“醒来以后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所有的一切都是后来他父亲命令医生们灌输给他的。”

“也就成了现在的孟星悬。”

“那么你呢，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越显冰冷。

他像是愣了一瞬，然后无奈地苦笑，“当时的我……在祁家只是继夫人生的不受宠二少爷，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她垂眸，不再言语。

孟星悬刚出道时眼神纯净、笑容单纯，被无数粉丝认为是小王子一样的存在。

“你看看现在的他。”祁屿又把ipad推到季昭面前，季昭接了过去，看着屏幕里舞台上苍白瘦削、眼睛里满是冰冷忧郁的少年，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我做错了很多事。对于你，我一直保持着偏见，认为你从来没想起过星悬你青梅竹马视你为生命的弟弟，也从来没试图找过他看过他。

所以我放纵郑家骏那傻逼去刁难你、试探你，希望你暴露出狼心狗肺的真面目……这点是我不对，我承认。”祁屿吐出棍儿扔进了烟灰缸，重新坐直了身体，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但对于星悬，我亏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去我名下的公司启光娱乐。

一则星悬也在那里，他不敢来找你，也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如果你们在同一个公司他就能见到你。

二则，启光算是内娱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你想要什么资源我都可以帮助你，待遇我保证是目前所有出价公司里最高的，违约金也会帮你出，算是给你的一些补偿……”

他见季昭毫无反应，语气顿了顿，有些微妙：“当然，娱乐产业并不是我们集团的重点，我不会经常过去，所以你也不用担心经常会见到我。”

“况且……”

“你不是想当演员吗？我保证，来我这里，只有我能帮助你一步一步走到世界之巅，就像蒋珂那样。”

记忆里的男人最后站起了身，身姿挺拔，眉目间锋芒毕露，用着肆意狂妄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一如这世间就仿佛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一样，笃定般地再一次伸出了手。

“不，应该说，超越她。”

孟星悬、蒋珂……季暮。

季昭一边洗着手，一边回忆着那位“祁少”的话。手洗完了，她又仔仔细细地擦干进行护理，一举一动都非常认真。

演员的身体也是商品的一部分，这是每位演员都有的共识，所以对待身体她毫不含糊，该打打摔摔就上，该保养时也要好好保养。

“阿昭啊……你到底想好没有啊……咱们得快点决定了，上次营销号造谣你屈服了公司的潜规则，咱们只要换了公司就能解决了，现在这破公司公关都不给你搞……”说着说着就是一顿国骂，张哥越想越气，“什么玩意儿！等我们走了，看他们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小禾在旁边气愤填膺地帮腔：“就是就是！什么东西！”

季昭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忍不住笑了一下，“去启光吧。”

“启光？启光娱乐？”张哥震惊脸，连忙走到保养完手后在那看剧本的季昭身旁，“这可是个大公司、娱乐圈龙头企业啊，也没派人来跟我接触啊？哎不对，等等……”

张哥翻了翻记忆，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是有个导演含糊其辞地提了这事，他当时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他赶紧找了找这家公司的资料，看了一会儿，三流经纪人·张哥便奇道：“咦？原来影后蒋珂、苏小冉，影帝范奕霖都从这家公司出的？蒋珂还是今年刚走的……”

季昭翻剧本的手在半空微停，然后看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她走了？”

“嗯，今年刚走的，成立个人工作室去了。其实按照她这咖位早就该走了，但圈里说她为了报公司知遇之恩就待了很多年。”

张哥有些唏嘘，一边翻资料一边又开始摸下巴分析，“不过，他们来找你估计也是看中了你，想要培养你走青衣那条路子接替蒋珂……你真的还要接拍那部网剧吗？也许换了公司以后会有更好的资源。”

“可能吧。”季昭合上剧本，眉目淡然、心态平和，“但现在我只想拍我喜欢的，也许将来会后悔，但只要我没有愧对观众、愧对我的角色，我就问心无愧。”

谁能保证剧拍出来一定是好或者坏呢？陆冕为她讲过的故事里，曾经就有一位被骂到精神崩溃的演员，在醉酒后痛哭流涕，说他已经为了角色掏心窝子了，他真的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

但没有用，剪辑、导演、剧本、服化道，缺一不可，他一个人的努力，也抵不过雪山崩塌的速度。